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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从这时起,杜·恺尼克太太进入了贵族阶级特有的痛苦时期。当你们看见女人胳臂上那些搭头镶钻石的蛇形金镯,那些项链,那些别针,你们由于妒羡、贫穷、受苦,会说这些毒蛇会咬人,这些项链的尖头有毒,这些精巧的别针会嵌到那细嫩的肉里。所有这些奢侈品都是要花代价的。女人如果处在萨宾娜的地位,会诅咒富人的乐趣,对她们金碧辉煌的沙龙会视而不见,沙发的锦缎会变成麻布,奇花异卉会变成荨麻,香会变成臭,佳肴美馔会变成象大麦面包一样难以下咽,生活会象死海的水一样苦。两、三个例子就能描绘出一个沙龙或一位女子对幸福的这种反感,以致凡是有这种反感的女人会因此而恢复她们已经淡泊了的有关节俭的记忆。对这种可怕的现实已有预见的萨宾娜,每当丈夫离家外出就研究丈夫,揣摸这一天将会发生什么。一个女子要用多大的力量克制自己的愤怒才不致扑到这种酷刑的火舌上去呢?……如果他不去库尔塞勒街,那又会怎样的欣喜若狂呢!卡利斯特回家了呢?那就要十分当心容貌、头饰、眼神、表情和仪态,什么也不放过,直至衣着的细微末节都十分注意,于是一个女子会因而失去自己的庄重和尊严。暗暗地进行这些令人伤心的研究,在心里沤成一汪酸水,把心中开放的绝对信任的蓝花、爱情专一的黄花以及所有回忆之花的嫩根都给沤烂了。

  一天,卡利斯特待在家里没有出去!家里的一切他看了都不顺眼。萨宾娜表现得温柔谦卑,快乐机智。

  “卡利斯特,你生我的气,我不是个好妻子,是吗?……家里什么使你不高兴呀?”她问。

  “所有这些房间都是冷冰冰的,光秃秃的。”他说,“这些事儿你不懂。”

  “缺少什么呢?”

  “花。”

  “好,看来德·罗什菲德太太喜欢花。”萨宾娜心里想。

  两天以后,杜·恺尼克公馆的房间已经换了面貌,用美丽的花卉点缀了起来,巴黎谁家的花也没有这么美。

  又过了一些时候。一天晚饭之后,卡利斯特抱怨屋里冷。

  他蜷缩着身子坐在椭圆形的双人沙发上,东张西望,看看从哪儿来的风,找找身边有什么东西。家里的楼梯、前厅和过道有供暖设备呀,他这个新的怪念头是什么意思,萨宾娜猜了好一阵子。经过三天的思索,萨宾娜终于想到,她的情敌为了借助朦胧的光线来遮掩她那衰败的花容月貌,一定在身边放了屏风。于是她也置了一张屏风,而且是玻璃屏风,具有以色列式的豪华。

  “现在还有什么刺儿可挑呢?”她心里想。

  情妇对她的间接批评并没有完。卡利斯特在家用餐的那副样子叫萨宾娜看了发急。他在餐盆里叨两三口,就把盆子还给仆人了。

  “不好吃,是吗?”萨宾娜问。她亲自关心伙食,同厨师商量,眼见一切努力皆白费,当然深感失望。

  “不是不好吃,我的天使。”卡利斯特心平气和地回答,“是我肚子不饿,不是其他原因。”

  一位备受合法爱情的折磨、苦苦挣扎着的妻子,发狠要战胜情敌,可是常常事与愿违,做过了头,一直伤及婚姻生活不能外传的部分。在这些看得见的事情上,可以说是家庭生活的外部事情上所进行的这场如此残酷、激烈、不间断的斗争,同样也在感情上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萨宾娜研究自己的姿势,打扮;爱情上的些微小事,她都留神检点。

  伙食一事费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萨宾娜为了弄明白德·罗什菲德太太给卡利斯特吃什么菜,在玛丽奥特和加斯兰的帮助下,想出了类似滑稽歌舞剧中的诡计。卡利斯特的马车夫奉命装病,加斯兰取而代之。于是加斯兰得以同贝阿特丽克丝的女厨师混得很熟,而萨宾娜终于使卡利斯特吃到同样的菜肴,而且更好,可是她发现卡利斯特又有了新的讲究。

  “缺少什么?”她问。

  “不缺什么。”卡利斯特一面回答,一面在餐桌上寻找一样上面没有的东西。

  “噢!”萨宾娜第二天一早醒来大声说,“卡利斯特要的是金龟末,这类英国调味品,在杂货店里装在佐料瓶里出售,德·罗什菲德太太使他习惯了各种各样的辣味!”

  她买了英国佐料瓶架子及其五颜六色的佐料瓶子,但是她的这些发现不可能深入到情敌做菜肴的种种新花样里面去。

  这一阶段延续了好几个月,如果我们想到一场斗争所呈现出的诱惑力,一定不会对此感到惊讶。这是生活。生活,连同它的创伤和痛苦,总要比厌恶的黑暗、蔑视的毒药、认输的虚无以及那称之为无动于衷的心灵的死亡更为可取。然而,萨宾娜还是失去了勇气。一天晚上,萨宾娜打扮得如同想战胜情敌的女人那样,出现在卡利斯特面前,卡利斯特却笑着说:

  “不管你怎么打扮,萨宾娜,你仍然只是个漂亮的安达卢西亚女郎!”

  “唉!”她倒在椭圆形双人沙发上,回答说,“我永远不会变成金发女郎,但我知道,如果这种状况继续下去,我不久就会象个三十五岁的女人。”

  她拒绝去意大利剧院看戏,愿意整个晚上呆在家里。卡利斯特走后,她扯下头上的花,扔在地上用脚踩碎。她脱下衣服,把连衫裙,披巾,所有的衣着都踩在脚下,完全象个被自己的绳子缠住的牝羊,只有感到死了才会停止挣扎。她躺到床上。贴身女仆走了进来,其惊讶之情可想而知。

  “没有什么,”萨宾娜说,“是先生!”

  不幸的女子有点儿爱说这类大话,这类谎言:在两种矛盾的羞耻中,更为女性的羞耻占了上风。

  在这场激烈的争夺中,萨宾娜日渐消瘦,郁郁寡欢,但她从不改变为自己规定的角色。她在一种狂热的支持下,每当痛苦得要说出刺人的话时,总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肚去。她克制住漂亮的黑眼睛里的怒火,努力使目光温柔,以至谦卑。她之日渐消瘦不久终于变得显眼了。公爵夫人是位出色的母亲,尽管她的虔诚变得越来越象葡萄牙人,还是看出了萨宾娜沉湎在真正病态中的致命原因。她知道贝阿特丽克丝和卡利斯特之间存在着有规律的亲密关系。她想到叫女儿常到娘家来,试图给她医治心灵的创伤,特别要劝她不要自己折磨自己。可是,萨宾娜害怕别人插手她和卡利斯特的事,在一个时期里她只字不提自己的不幸,反而说自己很幸福!……苦到了头,她就会恢复自己的自尊心和一切美德!但是,一个月之后,萨宾娜在姐姐克洛蒂尔德和母亲的抚慰下,承认了自己的悲伤,吐出了自己的苦水,她诅咒生活,声称她看见死亡到来,只会喜出望外。她请求立志终身不嫁的克洛蒂尔德做小卡利斯特的妈妈,因为王族从不曾指望能有这么好的孩子做推定继承人。

  一天晚上,萨宾娜同亲属聚在一起,在场的有即将在封斋期结束后同德·葛朗利厄子爵结婚的妹妹阿苔娜依丝,克洛蒂尔德和公爵夫人。萨宾娜最近遭到一次极大的侮辱,深受刺激,因而发出了内心痛苦的强烈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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