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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那么,你就永远也不属于任何人!”卡利斯特发疯似地猛然将她一推。

  他想听到她跌下去的声音之后跟着跳下去,可是他只听到一声沉闷的叫喊,衣服尖厉的撕裂声和身体落地的扑通声。

  贝阿特丽克丝没有头朝下往下摔,而是身子一倒,跌进了黄杨丛里。如果不是黄杨的一根枝桠钩住了她的连衫裙,把连衫裙扯破,缓和了体重对黄杨丛的冲力,贝阿特丽克丝是完全可能滚到大海里去的。目睹这场面的德·图希小姐惊讶得叫不出声来,只能给加斯兰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赶快过来。卡利斯特以极大的好奇探出身子,看见贝阿特丽克丝的状况,打了一个寒战:她好象在哀求,她以为没命了,她感到黄杨快要被她压断。卡利斯特出于爱情,急中生智,凭青年人在危险时刻所具有的非凡的敏捷,攀住几块高低不平的石头,滑溜下去,一直滑到离顶九尺深的石峰边缘,得以及时抱住她,冒着两人一起跌入海中的危险,将她托起。他托住贝阿特丽克丝的时候,贝阿特丽克丝昏了过去。在这张他们俩要待好一阵子的空中石床上,卡利斯特可以认为她是完全属于自己的,所以他本能的反应是一种高兴的感觉。

  “请您睁开眼睛,请您饶恕我,”卡利斯特说,“否则我们就一起死。”

  “死?”她睁开眼睛,张开了苍白的双唇。

  卡利斯特听到说出这个字,便吻了吻她,侯爵夫人的身子轻轻抽动了一下,不禁使他心醉神迷。这时石峰上面传来了加斯兰鞋底钉钉的脚步声。加斯兰后面跟着卡米叶。加斯兰和卡米叶商议救这两个情人的办法。

  “只有一个办法,”加斯兰说,“我下去,他们踏着我的肩向上爬,您用手拉他们。”

  “那你怎么上来呢?”卡米叶说。

  在小主人身临危境之际,自己居然也算一回事,加斯兰感到出乎意外。

  “最好到克华西克去借只梯子来。”卡米叶说。

  “她倒是蛮有心计的。”加斯兰从石峰上往下走的时候暗想。

  贝阿特丽克丝以微弱的声音要求让她躺下来,她感到支持不住了。卡利斯特把她平放在岩石与黄杨灌木之间阴凉的软土上。

  “卡利斯特,我看见你们了。”卡米叶说,“无论贝阿特丽克丝是死去还是救上来,都只能是个意外事件。”

  “她会恨我的。”他说,两眼噙着泪水。

  “她会崇拜你的。”卡米叶回答,“我们现在要回去了,要把她抬回图希庄园去。如果她死了,”她问他,“你会怎么样呢?”

  “我会跟她一起死。”

  ‘那你的母亲呢?……”她停了一下之后,又轻轻地说“还有我呢?”

  卡利斯特脸色苍白,背靠在岩壁上,一动不动,默不作声。田野里散居着一些小农户,加斯兰在一户小农家里找到了一架梯子,立即奔了回来。贝阿特丽克丝稍稍有了一些力气。加斯兰把梯子放下去之后,请卡利斯特用卡米叶的红披肩①兜着贝阿特丽克丝的两只胳臂,并把披巾的两只角递给他。就这样在加斯兰的帮助下,贝阿特丽克丝终于爬上了石峰的圆顶,加斯兰在上面接她,象抱孩子一样把她抱上来,放在平地上。

  ①上文说是贝阿特丽克丝戴着红披肩。

  “我不是不肯死,可是痛苦!”她轻声对德·图希小姐说。

  贝阿特丽克丝虚弱、疲乏,卡米叶不得不叫人先把她抬到加斯兰借梯子的那户农民家里去。卡利斯特、加斯兰和卡米叶把身上能脱下的衣服都脱了下来,垫在梯子上,然后把贝阿特丽克丝放在上面,象抬担架一样抬她。农民们把他们的床让了出来。加斯兰先去吩咐船夫把船开到离农家最近的小海湾来,然后跑到驻马的地方,骑了一匹马去请克华西克的外科医生。卡米叶跟卡利斯特说话,卡利斯特或者点点头,或者难得回答一两个字。贝阿特丽克丝和卡利斯特这副样子,卡米叶感到非常不安。医生来给病人放了血,病人觉得好了些。

  她能说话了,同意乘船回去。傍晚五时左右,她从盖朗德的防波堤被抬回图希庄园,城里的医生已经在那里等她了。

  这件事已经传遍了这个偏僻的、几乎渺无人迹的地区,速度之快简直不可理解。

  卡利斯特和卡米叶作伴在图希庄园贝阿特丽克丝的床边过夜。医生说了,明天贝阿特丽克丝就没事了,只剩下腰酸背痛。卡利斯特在绝望之余,却又心花怒放:他在贝阿特丽克丝的床边,看她睡着或醒来,得以仔细审视她苍白的面孔和微小的动作。卡米叶在卡利斯特身上看出了一种情欲的征兆,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苦笑。这种感情,如果在任何考虑、任何关照都阻止不了其剧烈的内心骚动的时期闯进一个男人的生活,就会永远占据他的灵魂和官能。卡利斯特永远不会看清贝阿特丽克丝作为女性的真面目。这位布列塔尼青年不让人猜透他心底的奥秘,是多么天真啊?……他这样待在这女人的卧房里,看她躺在凌乱的床上,自以为这女人是他的。他神情专注,如醉如痴,观察着贝阿特丽克丝每一个微小的动作。他的态度表现出如此强烈的好奇心,他的幸福感流露得如此纯真,以致两位妇女微笑着互相看了看。当卡利斯特看到病人那双充满羞愧、爱慕和嘲笑神情的象海水一样美丽的蓝眼睛时,他面孔涨得通红,把头转了过去。

  “我不是对您说过吗,卡利斯特,你们这些男子,你们开始的时候总是许愿要使我们幸福,而最后总是把我们推入深渊?”

  贝阿特丽克丝开这句玩笑时语气亲切,表明她心里已经起了某种变化,卡利斯特听了连忙跪下,拿起她的一只微微出汗的手,非常恭顺地吻了一下,没有遭到拒绝。

  “您现在有权永远拒绝我的爱情,而我,则不再有权利说任何话。”

  “啊!”卡米叶看到贝阿特丽克丝面孔上的表情,并将这表情与她耍弄手腕所获得的表情加以对比,不由得大声说,“爱情本身总是比任何人都聪明!亲爱的朋友,服下安定剂,睡觉吧。”

  夜间,德·图希小姐读一些深奥的神学着作,卡利斯特则念《印第安娜》①,这是卡米叶著名的竞争对手的第一部小说。这部作品里有一个迷人的青年形象,他怀着忠贞与狂热的信念,怀着不可思议的宁静心情,终身爱着一位象贝阿特丽克丝一样身分暧昧的女子。这部作品对卡利斯特来说是个不祥的儆成!卡利斯特在德·图希小姐身边度过的这一夜,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费利西泰使这位青年懂得,一个女子成了犯罪的目标,只会感到高兴,她所有的虚荣心只会得到满足。

  ①《印第安娜》,法国女作家乔治·桑(1804—1876)于一八三二年发表的小说。

  “您可不会把我,把我扔到大海里去!”可怜的卡米叶一边擦眼泪,一边说。

  快天亮的时候,疲惫不堪的卡利斯特在椅子上睡着了。现在轮到侯爵夫人来仔细观察这位由于激动和初次为爱人守夜而变得面色苍白的可爱孩子。她听见他在睡梦中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他梦中也在爱。”她对卡米叶说。

  “应该叫他回家睡觉去。”费利西泰说,叫醒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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