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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她早晨这套装束也十分迷人。头上罩着当时流行的红丝绒发网,发网下露出一绺绺乌亮的头发。上身穿一件很短的紧身大衣,好象是现代化了的古希腊人的内衣;下身着一条麻纱长裤,裤脚上镶了花边;脚下靸一双红黄二色美丽无比的土耳其拖鞋。

  “您怎么啦?”卡利斯特问她。

  “他没有回来。”她站在窗前,瞅着沙滩、海湾和盐田。

  这个回答说明她为什么如此梳妆。卡米叶看来在等候克洛德·维尼翁,她那不安的神情好似一个花了冤钱的女人。一个三十岁的男人会看出这一点,可是卡利斯特只看到卡米叶的痛苦。

  “您担心啦?”他问她。

  “是的。”她回答,口气十分忧伤,可是这位少年辨别不出滋味。

  卡利斯特急急忙忙向门外走去。

  “哎,您到哪儿去?”

  “去找他。”他回答。

  “亲爱的孩子!”她说,伸手拉住他,将他留在身边,用她那水汪汪的眼睛瞅了他一眼。对青年人来说,这一瞥比什么报答都要打动心弦。“您疯啦?在这海边上,您到哪里去找他?”

  “我肯定会找到他。”

  “您母亲会急死的。而且,您得留下。来,我要您留在这里。”她说,让他在沙发上坐下,“您不要为我动感情。您所见到的眼泪是我们女人喜欢流的眼泪。我们女人有一种男人所没有的本领,即听任易于激动的性情摆布,把感情推向极端。如果我们想象自己处于某种逆境,想着想着就会哭起来,有时会感到严重不适,生理功能紊乱。我们女人喜怒无常,起作用的不是大脑,而是心灵。您来得正巧,孤独对我来说一点好处也没有。他愿意一个人去游览克华西克及其岩石,参观巴镇及其沙滩盐田。我知道这不是实话。我知道他会花好几天时间,而不是一天时间。他想让我们俩单独在一起。他吃醋了,或者说得确切些,他假装吃醋了。您年轻,英俊。”

  “您怎么不早告诉我呢?我不该再来了,是吗?”卡利斯特问,一滴眼泪夺眶而出,顺着面颊流了下来。使费利西泰大受感动。

  “您是个天使!”她大声说。

  接着她高兴地唱起了歌剧《威廉·退尔》①中玛蒂尔德唱的《请您留下》那支曲子,以免她刚才象公主给予庶民的漂亮回答显得过于庄重。

  “他想以此使我相信他比别人更加爱我。”她接着说,“他明白我全是为了他好,”她一边说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卡利斯特,“但是,他也许觉得在这方面不及我而有失体面,也可能他对您产生了怀疑,想给我们来个出其不意,当场捉住我们。

  他一个人到荒野去旅游,寻求快乐,不带我去,不让我同他一起去玩,不让我知道他看到那些景色的感想,让我坐卧不安,心急如焚,难道这还不够吗?仅仅凭这些,他就应该受到谴责。这位大学者并不比音乐家、才子、军人更爱我。斯特恩②说得对:人的姓名是有意义的,我的姓名意味着最无礼的嘲笑。我死了也不会在男人身上找到我心里的爱,灵魂里的诗。”

  ①《威廉·退尔》,意大利作曲家乔阿奇诺·罗西尼(1792—1868)根据席勒的同名剧本创作的歌剧,一八二九年八月三日首次在巴黎歌剧院上演,获得成功。

  ②斯特恩(1713—1768),英国小说家,感伤主义文学的主要代表。

  她垂着肩,脑袋靠在垫子上,眼睛盯着地毯上的蔷薇图案,陷入沉思。不知为什么,才智超群者的痛苦,使人觉得崇高,令人肃然起敬,显示出他们坦荡的胸怀。加上旁观者的想象,他们的胸怀就显得更宽广了。这种人享有的权势类似君主政体,对君主制的感情本来只属于一部分人,却感染了整个社会。

  “为什么您把我……”卡利斯特没有说完这句话。

  卡米叶·莫潘已经把她的纤纤素手放在他的手上,使他相信无需再说下去了。

  “大自然已经为我修改了它的法则,多给了我五至六年的青春。我拒绝您是出于自私。因为年龄的差别迟早会把我们分开的。我比他年长十三岁,这差距已经够大的了。”

  “您即使到六十岁风韵也不会减少。”卡利斯特鼓足勇气,大声说。

  “这是您说的呀,老天为证!”她微微一笑,说,“再说,亲爱的孩子,我愿意爱他。尽管他流水无情,缺乏想象力,萎靡不振,醋劲十足,我还是相信他并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我希望激励这颗心,把它从他身上拯救出来,和我拴在一起……唉!我是理智上清楚,感情上糊涂。”

  她对自己一清二楚。她痛苦,并分析自己的痛苦,就象居维埃和迪皮特伦①向朋友们解释自己疾病的必然趋势和走向死亡的进程那样。卡米叶·莫潘了解自己的感情就象这两位科学家熟悉解剖学一样。

  ①居维埃(1769—1832),法国动物学家,比较解剖学和古生物学的奠基人。迪皮将伦(1777—1835),法国著名外科医生,曾任路易十八和查理十世的御医。

  “我到这儿来是为了对他有个正确的判断,可是他已经厌倦了。他想念巴黎。我已经对他说过:他怀念文学批评,这儿既没有作家可供他分析,也没有思想体系可供他深入研究,也没有诗人需要他给杀杀威风;他又不敢在这儿寻欢作乐,放浪形骸,让他负担沉重的头脑轻松一下。唉!也许我的爱还没有真诚到能使他思想放松的程度。总之,我没有使他入迷陶醉!今天晚上您陪他喝一盅吧,我到时候声称不舒服,呆在自己房里,看看我的想法错了没有。”

  卡利斯特面孔羞得通红,红得象颗樱桃,从下巴红到前额,两只耳朵火辣辣的发烧。

  “我的上帝!”她大声说,“我已经是个堕落的人了,忘记了你还象少女那样纯洁!原谅我,卡利斯特。到你恋爱时,你会理解的,只要能使爱的对象高兴,叫你在塞纳河上放火,你也干得出来,就象用纸牌算命的女人所说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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