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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香槟地区表面上是一个贫穷的地区,实际上只是一个可怜的地区。一般说来这里市容凄凉,田野平淡无味。你穿过村庄甚至城市时,只会看到蹩脚的木头或干打垒房屋。砖房就算是最讲究的建筑了。公共建筑刚刚用上石料。所以,城堡、阿尔西法院、教堂是仅有的几座石头建筑。然而香槟地区,换而言之,也就是奥布省、马恩省,上马恩省,已经拥有世界闻名的葡萄田,工业也正在到处蓬勃发展。就不说兰斯的各种工场吧,法国几乎所有的针织产品——这是一项重要的买卖——都是在特鲁瓦周围生产的。十法里方圆之内,乡村中到处是工人。人们从村中走过,从敞开的房门便可望见他们的织机。这些工人与一些代理商人相联系,代理商人又跟一个称为制造商的商人挂钩。这制造商与巴黎的大商号或者常常与普通的针织品零售商作生意。这些大商号和零售商都挂着“针织品制造”的招牌。但是他们既不织袜子,也不做帽子。大部分针织品来自香槟地区。巴黎也有一些工人与香槟人竞争。这个生产者与消费者之间的中间人并不是针织业特有的祸患,大部分商业中都有这种中间人,而且由于他们要从中赢利,商品的价格就抬高了。打倒这些危害产品销售的高价中间商,大概是一件伟业,从其结果来说,可与政治伟业并驾齐驱。确实,如果能够这样,整个工业都会受益,对内实行廉价出售,对外也十分必要,可以有力地支持与外国的工业竞争,这种工业竞争也和使用武器打仗一样是殊死的战斗。但是摧毁一项这一类的弊端,大概不会给现代的愤世嫉俗者带来什么光荣,也没有争取与黑人友好或有关惩戒体系的空话连篇的论战给他们带来的那些好处,所以这些“商品银行家”的中间经营还会继续长时间地压在生产者和消费者的头上。在法国这个如此有聪明才智的国家,把什么事情简化,似乎就是摧毁什么事物。一七八九年的革命仍然叫人心惊胆战。

  在苏格兰,资本已经创造了奇迹。大自然对法国来说是个虐待子女的后娘。在香槟地区,土地不会比苏格兰的土地更忘恩负义,如果金钱同意资助土地,这里农业会发生怎样的进步,诸位从法国在工业上所花的力气中可以看出来。所以,农业战胜这些省的贫瘠成分,工业在香槟的白垩上播上资本之时,便是这里比现在富足三倍之日。确实,如今这里没有任何奢华,住房都是光徒四壁。英国人的舒适将会侵入,金钱将会在这里快速周转。快速周转就是一半财富,金钱也正是在法国许多毫无生气的地区才开始快速周转的。作家,官员,教会从其讲坛上,报纸从其栏目上,一切偶然的机会赋予了他们权力能对群众发生影响的人,都应该说明,反复地说明:积聚钱财是滔天大罪。外省的那种不明智的节俭会使工业肢体的生命停滞并损害整个民族的健康。

  阿尔西小城,没有人从这里过路,没有人在这里短暂停留,表面看上去社会注定要死水一潭,实际上相对而言这是一个富足的城市,充满了针织工业中缓慢积聚起来的资本。菲莱阿斯·博维萨热先生便是这一部分的亚历山大大帝,或者诸位同意的话,是阿提拉。这位可敬的工业家是怎样在棉织业上夺得优势的呢?

  博维萨热家从前在贡德维尔领地属下一个美丽富饶的田庄贝拉什当佃农。菲莱阿斯是家中唯一的儿子,所以他的父母一八一一年作了很大的牺牲,花钱买了一个替身,使他免去了征兵之灾。后来,他的母亲成了寡妇,一八一三年,又全靠了德·贡德维尔伯爵的威望,使她的独养儿子不曾到禁卫军去服役。菲莱阿斯那年二十一岁,已经投身平平和和的针织品商业三年之久。那时正好贝拉什租约已满,佃农老太太拒绝继续续约。她看出来,经营自己的财产已经足够自己老年干的了。虽然她的儿子未要求跟她算账,但是为了不让任何事情来扰乱她的晚年,她愿意通过阿尔西的公证人格勒万先生对自己丈夫的遗产进行清算。清算的结果是她应该付给儿子约十五万法郎。这位老太太的土地大部分是从西默兹家从前的管家、倒霉的米许那里买来的,她一点没有卖地,而是将现钱交给了儿子,鼓动他盘进自己老板的商号。那老板是老治安法警的儿子,生意极坏,前面已经说过,人们都怀疑他后来的死亡很可能是有意而为。菲莱阿斯·博维萨热是个很明智的小伙子,对母亲非常敬重,很快就与老板谈成了这桩生意。他从父母那里继承了颅相学家称之为“进财”的能力,将青年人的满腔热忱扑到经商上去。他觉得这行业美不可言,打算通过精心算计加以扩大。说来菲莱阿斯这个名字可能显得不同寻常,这是大革命的千奇百怪之一。博维萨热家本附属于西默兹家族,因而也是真正的天主教徒,他们希望让自己的孩子受洗。这个佃户人家去征询古热教士的意见,五天鹅的本堂神甫建议他们将菲莱阿斯给儿子当本命神。这是一个圣徒,据说他的希腊名字会使市政府满意。因为这个孩子出生的时代,正值各家孩子去登记户籍时都采用共和历上各种莫名其妙的名字之时。

  一八一四年,平时运气不佳的针织商业,受到棉花价格浮动的影响。棉花价格则取决于拿破仑皇帝征战的胜败。拿破仑的对手、英国将军们在西班牙常说:“城市攻下了,将棉花包送上来吧……”

  菲莱阿斯的前老板皮古,一直给乡村中为他干活的工人提供原料。就在他将商号卖给博维萨热之子时,他手里还有许多高价买进的棉花,而这时大批棉花从里斯本运进了帝国,根据皇帝的指令,六个苏一公斤。引进这些棉花在法国产生的连锁反应,引起了阿希勒的父亲老皮古的死亡,也使菲莱阿斯开始财运亨通。菲莱阿斯可不象他的老板那样冲昏头脑,他买进廉价棉花,数量相当于他的前任两倍,平价售出。这个如此简单的主意使菲莱阿斯的生产增加了三倍,又成了工人的恩人。这样,他得以在最走运的商人高价出售时将自己的针织制品销售到巴黎和整个法国去,大大有利可图。

  一八一四年初,菲莱阿斯已将自己库存卖空。眼看要在本土上打起一场战争,战争的灾难主要就要落在香槟地区,这使他小心谨慎起来。他不再叫人生产,而是将资本换成黄金准备应付一切事变。这时节,海关线已经深入内地。拿破仑要在本土上争斗,少不了他那三万名海关人员。通过边界篱笆上千百个漏洞弄进来的棉花,流窜到法国的每一市场上。那时节棉花是多么细、多么轻,英国人怀着怎样的贪欲占据一个棉织袜子六法郎一双、一件高级密织薄纱衬衣乃为奢侈品的国家,诸位是想象不到的!第二流的制造商,主要工人,将希望寄托在拿破仑的天才上,他们早已买进了来自西班牙的棉花。他们指望以后能叫巴黎的批发商就范。菲莱阿斯静观这些事变。待到战争蹂躏香槟地区时,他在法国军队与巴黎之间站定。每一战役失利,他就上门到工人家去,他们已把自己的产品藏在针织品的地窖——大桶之中。然后,这位袜子哥萨克手里拿着黄金,以低于造价的价钱逐村收购大桶大桶的商品。否则这些商品转眼之间就会成为敌人的猎物,他们的脚需要穿袜子,正象他们的喉咙需要滋润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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