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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哎呀,艾格尼丝,”她说,“你都长这么大了!”

  我的计划就到此为止,丝毫不知道接着该怎么办。我只想瘫倒在地,在她面前痛哭一场。她一向对我很好。

  “他们要我嫁给一个又吓人又恶心的男人!”我说,“我想自我了断!”说完,我的眼泪果真奔涌滚落,人也俯倒在她的书桌上。从某种角度说,那是一种表演,或许还很拙劣,但感情是发自肺腑的,但愿你明白我的意思。

  埃斯蒂嬷嬷把我拉起来,扶着我落座。“先坐下,我亲爱的,”她说,“跟我说说。”

  她问我的问题都是她职责范围内应该问的。我有没有从积极的一面想过:这门婚事对我的将来很有好处?我告诉她,所有的好处我都清楚,但我全都不在乎,因为我不会有将来了,不会有那样的将来。那其他选择呢?她问。你是不是更喜欢别的对象?我说,他们也都好不到哪儿去,反正宝拉心意已决,就是要我嫁给贾德大主教。我是真心地、迫切地想要自我了断吗?我说是的,如果我在婚前没法办到,也势必会在婚后了断,只要贾德大主教碰我,我就连他也一起杀掉。我会用刀,我说。我会割断他的喉咙。

  我是相当坚决地说出这些的,好让她明白我说得到也做得到,在那个时刻,我真的坚信自己做得到。我几乎可以感觉得到鲜血从他喉管里喷出来。然后涌出来的将是我的血。我几乎可以看到那些血:鲜红的氤氲一团。

  埃斯蒂嬷嬷没有说我太邪恶了,维达拉嬷嬷肯定会那样说;但埃斯蒂嬷嬷说她很理解我的痛苦。“可是,有没有另一种途径,会让你觉得能够做出更伟大的贡献?也许你得到了召唤?”

  我都忘了还有召唤这件事,但现在想起来了。“噢,是的,”我说,“是的,我听到了。天启召唤我作出更高层次的侍奉。”

  埃斯蒂嬷嬷审视着我,眼神悠远,像是在探究。然后,她问我能否让她静默地祷告:她需要指引,告诉她该怎么做。于是,我看着她交叉双手、闭起双眼、低头祈祷。我屏住呼吸,同时发起了自己的祷告:求你了,上帝,给她送去正确的旨意。

  终于,她睁开了眼睛,笑着对我说:“我会和你的父母说的,”她说,“还有丽迪亚嬷嬷。”

  “谢谢您。”我说。我又开始哭了,但这一次是因为释怀。

  “你想跟我一起去吗?”她说,“跟你父母谈谈?”

  “我不能去,”我说,“他们会扣住我,把我锁在屋里,然后给我下药。你知道他们会的。”

  她没有否认。“有时候那是最好的办法,”她说,“但对你来说,我认为不是。无论如何,你不能待在学校里。我不能阻止眼目们进来,把你带走,让你改主意。你决不会希望眼目插手这件事的。你最好还是跟我走。”

  她肯定考虑过宝拉了,评估之后判定她没能力做任何事。当时我不知道埃斯蒂嬷嬷怎么会知晓宝拉的情况,现在我都明白了。嬷嬷们有一套自己得到信息的手段:对她们来说,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不能开的门。

  我们走出教学楼,她对我家的司机说,请告知大主教夫人:她很抱歉耽搁了艾格尼丝·耶米玛这么久,惟愿不要引起不必要的忧虑。他还应该说,她,埃斯蒂嬷嬷,有要事商议,即将登门拜访凯尔大主教夫人。

  “那她呢?”他指的是我。

  埃斯蒂嬷嬷说,我由她本人负责,他就不用操心了。他冲我摆出一副臭脸——其实是气坏了的表情:他已经明白我把他耍了,现在他有麻烦了。但他钻进车里,驶出了校门。这儿的护卫是维达拉学校的护卫:他们听从埃斯蒂嬷嬷的指令。

  随后,埃斯蒂嬷嬷用传呼机叫来她自己的司机护卫,我们上了她的车。“我要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她说,“我和你父母商谈的时候,你必须待在那儿。你必须向我保证,等我们到了那儿,你会吃点东西的。好吗?”

  “我不会饿的。”我说道,仍然忍着眼泪。

  “你会的,只要安顿下来就想吃东西了,”她说,“至少要喝杯热牛奶。”她拉起我的手,捏了一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说,“所有事情都会好起来的。”然后她松开我的手,轻轻拍了拍。

  这样的举动抚慰了我,但我又忍不住要哭出来了。慈悲常有催泪的效果。“怎么好起来?”我说,“还能好起来吗?”

  “我不知道,”埃斯蒂嬷嬷说,“但终将会的。我有信念。”她叹了口气,“有时候,保有信念是艰巨的苦差事。”

  38

  夕阳西下。春天的空气里充盈着这个时节常会出现的金色光晕,来自尘埃或花粉。树叶泛着亮闪闪的光泽,刚刚展露的新叶是那么新鲜;它们好像都是礼物,每一片都是,舒卷绽放,初次披露自己。好像上帝刚刚把它们造好,埃斯蒂嬷嬷曾在自然欣赏课上配合一张图画对我们说过,画上的上帝正在死气沉沉的冬季树林上方挥动手掌,唤醒它们,发芽,招展。埃斯蒂嬷嬷会加上一句:每一片叶子都是独一无二的,和你们一样!那种想法真是太美妙了。

  埃斯蒂嬷嬷和我坐在车里,驶过金光闪闪的街道。以后,我还能再看到这些房屋、这些树木、这些人行道吗?空荡荡的人行道,安静的街道。灯光一盏盏点亮屋舍;屋子里肯定有些幸福的人,知道自己的归宿何在的人们。我已经感到自己身在局外了;但把我抛出这世界的正是我自己,所以我没有资格为自己遗憾或难受。

  “我们要去哪里?”我问埃斯蒂嬷嬷。

  “阿杜瓦堂,”她说,“我拜访你父母的时候你可以留在那里。”

  我听别人提到过阿杜瓦堂,都是窃窃私语,因为那是嬷嬷们待的殊胜之所。泽拉说过,不管我们看不到的时候嬷嬷们干了什么,都和我们没关系。她们的事不与外人道,我们也不应当太好奇。“但我不想成为她们。”泽拉还会加上一句。

  “为什么不想?”我问过她一次。

  “脏活儿,”薇拉说道,为了做一只派,她正在把猪肉塞进绞肉机。“她们的手都不干净。”

  “所以我们才不用弄脏我们的手啊。”泽拉温和地说道,揉着派的饼皮。

  “她们把思想也搞脏了,”罗莎说,“不管她们想不想。”她正用一把很大的切肉刀剁洋葱末。“看书!”她故意用力砍下一刀,“我从来就没喜欢过。”

  “我也不喜欢,”薇拉说,“谁知道她们被迫调查什么鬼东西!尽是脏活儿和垃圾。”

  “总比我们好。”泽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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