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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第八章 卡纳芬

  证人证言副本 369B

  21

  我坐在埃达的车里,试图接受她告诉我的事情。梅兰妮和尼尔。被炸弹炸飞了。“寻衣猎犬”门外。这不可能。

  “我们要去哪儿?”我问。这么问太逊了,听起来太正常了;但没有一件事是正常的了。我为什么不尖叫?

  “我在想。”埃达说。她看了看后视镜,然后停在了一条车道上。那栋房子上标着:多样翻修。我们这个区域的每栋房子都在不停地翻修,修好了卖出去,买家接手后又要装修,尼尔和梅兰妮都快被这种破事逼疯了。尼尔会说:明明都是好房子,为什么还要一掷千金去折腾,从里到外地掏空?那只是为了把房价炒上去,把穷人们赶出房产市场。

  “我们要进去吗?”我突然觉得非常累。要是能进屋躺下,应该会舒服一点吧。

  “不。”埃达说。她从皮质背包里取出一把小扳手,砸毁了她的手机。我眼看着它裂开,再断掉:手机壳被砸得粉碎,里面的金属芯片扭曲了,最终四分五裂。

  “你为什么要砸烂你的手机?”我问。

  “因为再小心也不为过。”她把手机的碎片倒进一只小塑料袋。“等这辆车开过去,你再下车,把它丢到那只垃圾桶里。”

  毒贩就是这么干的——用一次性手机。我开始重新考虑,要不要跟她走。她不只是严厉,还很吓人。“谢谢你送我,”我说,“但我该回学校去。我会告诉他们爆炸的事,他们会知道怎么做。”

  “你受到了惊吓。这不奇怪。”她说。

  “我还好,”我说,虽然口是心非,“我可以就在这儿下车。”

  “随便你,”她说,“但他们只能把你送到社会福利部门,那些人会把你安置到寄养家庭,可谁知道结果会怎样?”我没想过这些。她继续说:“所以,你丢掉我的手机后,要么回到这辆车里,要么继续走。你自己决定。但千万别回家。这不是命令,只是建议。”

  我照她说的做了。既然她给了我选择,我该怎么选呢?回到车上,我抽泣起来,但除了递给我一张纸巾之外,埃达没有别的反应。她调头把车往南开。她开起车来又快又利索。“我知道你不信任我,”开了一会儿她才说道,“但你必须信任我。策划汽车爆炸的那伙人可能正在找你。我不是说他们真的在找,我其实不知道,但你不能冒这个险。”

  冒险——他们在新闻里讲起那些受害者时才会用到这个词:住户多次警告过有危险的街区发生了青少年被活活打死的事件;某人的狗在浅坑里意外发现了因为没有公车而搭陌生人车的女人,脖子被拧断了。我在打冷战,尽管空气潮热又黏湿。

  我不是很相信她,但也不至于不相信她。“我们可以跟警察说。”我胆怯地说道。

  “他们没用。”我听说过警察的无能——尼尔和梅兰妮时不时地就会说一通。她把车上的广播打开:舒缓的音乐流淌出来,我听出了竖琴声。“暂时什么都别想。”她说。

  “你是警察吗?”我问。

  “不是。”她答。

  “那你是什么人?”

  “说得越少,恢复得越快。”她说。

  我们在一幢方方正正的大建筑物前停了车。有标牌写着会聚厅和(贵格派)友好宗教社团。埃达把车停在一辆灰色厢式货车后面。“我们下一程坐这辆车。”她说。

  我们从边门进了楼。埃达朝坐在门口小桌边的一个男人点点头。“以利亚,”她说,“我们有活儿要干了。”

  我没好好看他。我只是跟着她穿过了整个会聚厅,那儿空无一人,寂静无声,我们穿过回音和凉丝丝的气味,然后走进了一间更大、更亮堂的屋子,里面还开着空调。那儿有一排排的床——不如说是简易铺位——有些女人躺在床上,盖着毯子,毯子的颜色各不相同。还有个角落里放着五把扶手椅和咖啡桌。有些女人坐在那儿轻声交谈。

  “别盯着人家看,”埃达对我说,“这又不是动物园。”

  “这是什么地方?”我问。

  “圣怀会,基列难民组织。梅兰妮帮协会做事,尼尔也是,但工作方式不同。现在,我要你坐到那把椅子上,当一会儿壁虎。不要走动,也别说话。你在这里很安全。我得去为你做些安排。大概一个小时之内,我就会回来。她们会给你弄点甜的东西,你需要糖分。”她走过去,和一个管事的女人说了几句,然后快步走出了房间。过了一会儿,那个女人给我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甜茶和一块巧克力曲奇饼干,她问我感觉好不好,是不是还需要别的,我说不了。但她还是带着毯子回来,披在了我身上,那是一条蓝绿相间的毯子。

  我喝了一点茶,牙齿不再格格打战了。我坐在那儿看人们走来走去,就像我在“寻衣猎犬”店里看人来人往。有几个女人进来了,其中一个抱着婴儿。她们看起来真的累惨了,而且吓坏了。圣怀会的女人们迎上去招呼她们说:“你们到了,没事了。”基列的女人们都哭了起来。那时候我心想,哭什么呀,你们应该高兴才对啊,你们逃出来了。但一想到那天自己经历的一切,我就明白她们为什么哭了。你会忍着,不管是泪还是别的,直到你熬过了最艰难的阶段。然后,终于安全了,你才能把所有眼泪哭出来,而那之前的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在哭泣上。

  那些女人在抽噎和喘气间隙断断续续地说:

  要是他们说我必须回去……
  我只能把我儿子留在那儿,有没有什么办法……
  我流产了,没有人……

  管事的几个女人把纸巾递给她们,还说了些抚慰的话,诸如:你要坚强。她们是在努力安抚。但别人要你必须坚强——这会造成多么大的压力啊。这是我学到的另一件事。

  大约过了一小时,埃达回来了。“你还活着呢。”她说。好像在讲笑话,还是个冷笑话。我只是瞪着她。“你得甩掉这条苏格兰毯子了。”

  “什么?”我说。我觉得她像是在讲外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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