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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第三十八章

  我终于找到女洗手间的入口。那上面依旧写着“女洗手间”的字样,是烫金的花体字。从入口到洗手间有一段走廊,一个女人坐在门边的一张桌子旁,监督着进进出出的人。这个女人已不再年轻,身着一件绛紫色的宽大女袍,涂着金色的眼影,但我还是一眼就看出她是位嬷嬷。电动赶牛刺棒放在桌上,刺棒的皮带子系在她手腕上。这里可开不得玩笑。

  “十五分钟。”她朝我说。又从桌上一沓长方形的紫色硬纸板中抽出一张给我。这有点像从前大商场里的更衣室。接着我听到她对我身后的女人说,“你刚刚才来过。”

  “我又急了。”那个女人说。

  “中间必须隔上一个小时,”嬷嬷说,“你知道规矩。”

  女人开始抗议,声音里透着焦躁、绝望。我推门进去。

  我记得这个地方。里面有一块休息区,粉色的灯光柔柔地照着,有几张安乐椅和一张沙发,上面印着墨绿色的竹子图案。沙发上方是一架壁钟,金丝镶边。这里的镜子仍然保留着,正对沙发就有一面长方形镜子。在这儿,你得十分在意自己的容貌。穿过一个拱门,屋里的另一头是一溜隔开的洗手间,也是粉色的,还有盥洗盆和更多的镜子。

  几个女人脱了鞋,正坐在椅子里或沙发上吞云吐雾。我进去时她们一齐盯着我。空气中充满香水味和污浊的烟味,以及操皮肉生意的人身上惯有的气味。

  “新来的?”其中一个说。

  “对。”我说。两眼四处寻找着莫伊拉,却不见踪影。

  那些女人板着脸。继续抽烟,仿佛这是件再正经不过的事。屋里另一头,一个穿着紧身连衣裤、身后黏着一根橘黄色仿皮尾巴的女人正在补妆。这里就像剧院的后台:到处是化妆用的油彩、烟雾和各种让观众产生幻觉的道具。

  我迟疑不定地站着,有些手足无措。我不想向她们打听莫伊拉,害怕因此惹祸上身。这时只听冲水声“哗”地一响,莫伊拉从一个粉色的单间里走了出来。她摇摇摆摆地朝我走来。我等着她的手势。

  “放心,”她对我和那几个女人说,“她是我朋友。”那些女人笑起来,我们俩紧紧拥抱。我的双臂搂着她,托起她乳房的金属丝压进我的胸脯。我们相互亲吻对方的脸颊,先是一边,接着是另一边。然后才分开。

  “太可怕了。”她说。对我咧了咧嘴。“你这身打扮整一个巴比伦的荡妇!”

  “就是要这个效果,难道不是吗?”我说,“你不看看自己,根本就是衣冠不整,一副邋塌相。”

  “不错,”她说,拽了拽胸前的衣服,“这种式样根本不适合我,再拉几下就要散了。但愿他们能到哪里挖出一些知道怎么剪裁衣服的裁缝,好让我穿得稍微体面些。”

  “是你自个挑的吗?”我说。心想也许和其他行头相比,她宁愿选这件,起码它只有黑白两色,不是那么花哨俗气。

  “才不是,”她说,“是政府统一发的。我猜想他们认为这就是我。”

  我仍不相信这就是她。我又摸了摸她的胳膊。然后哭起来。

  “别这样,”她说,“眼线膏会弄花的。再说也没有时间。来,挪一挪。”她对坐在沙发上的两个女人说,那种专横跋扈、大大咧咧的口气一如既往,而且和从前一样,无往不胜。

  “反正我的时间也到了。”其中一个女人说,她穿一双婴儿蓝的“风流寡妇”牌绑带鞋和白色袜子。她站起身,握握我的手,说,“欢迎你。”

  ①一种柔和的浅蓝。​

  另一个女人热心地往旁边挪了挪身子,我和莫伊拉坐了下来。两人迫不及待地脱掉鞋子。

  “你来这里干什么?”莫伊拉紧接着就说,“不是不高兴见到你,可对你真不是件好事。你犯了什么过错?对他那个东西有失恭敬吗?”

  我望望天花板。“有没有窃听器?”我说。然后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擦眼睛周围。指尖满是黑色。

  “有可能。”莫伊拉说,“想抽支烟吗?”

  “求之不得。”我说。

  “哎,”她对身旁的女人说,“借支烟,好吗?”

  那个女人把烟递过来,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看来莫伊拉依然是个战无不胜的借东西好手。我笑起来。

  “不过呢,也可能没有。”莫伊拉说,“我想不出他们会对我们说的什么话感兴趣。这种话他们已经听得够多了,再说除了进黑色篷车,谁也别想从这里出去。既然你到了这里,一定也清楚。”

  我把她头拉过来,冲着她耳朵小声说,“我只是暂时的,”我告诉她,“只有今晚。这地方我根本就不能来。是他偷偷把我带进来的。”

  “谁?”她也压低了声音。“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家伙?我和他打过交道,是最难对付的。”

  “他是我的大主教。”我说。

  她点点头。“他们有些人喜欢这么做,为的是寻求刺激。好比在祭坛上或其他什么圣洁的地方淫乱胡搞:谁让你们是众望所归、贞洁无邪的圣女呢。他们巴不得看到你们个个浓妆艳抹。不过是拙劣的权力炫耀罢了。”

  这种想法我倒不曾有过。我把它用到大主教身上,却似乎过于简单武断。不用说他的动机要微妙得多。不过话说回来,驱使我这么想的也许只是虚荣心而已。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我说,“把一切都告诉我。”

  莫伊拉耸了耸肩膀。“有什么用处吗?”她说。可她知道有用的,于是她娓娓道来。

  以下就是她说的,声音时大时小。我记不大全,因为没办法写下来。细节部分是我尽量补上的:时间不多,她只是大致说了一下。另外这番话是分两个时间说的,第二次我们又找了个机会呆在一起。我尽力保留她说话的口气。用这个方法让她永远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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