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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没有,”我说,“劳拉也没有。或者说,没有像你们俩编造的那样。我知道理查德干了什么。”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威妮弗蕾德说道。她身披着一件拖着闪光尾巴的貂皮披肩,正在脱手套。

  “我想,他认为娶我是做了一笔好买卖——花一个的价钱买了两个。他几乎是白捡了我们姐妹俩。”

  “别荒唐了,”威妮弗蕾德说,尽管她看上去心烦意乱。“不管劳拉说什么,理查德的手绝对是干净的。他像积雪一样纯净。你犯了个严重的判断错误。他想让我转告你,他已准备不计较这件事——你的这次失常行为。如果你回来,他完全愿意宽恕这一切,忘掉这一切。”

  “但我没有荒唐,”我说,“他也许像积雪一样纯净,但那不是积雪。那完全是另一种东西。”

  “小声点,”她嘘道,“别人在看我们呢。”

  “他们反正是要看的,”我说,“因为你打扮得像阿斯特夫人的马儿似的。要知道,那种绿色一点也不适合你,尤其是对于你现在的年龄。说真的,从来就不适合你。它使你看起来像患了胆病一样。”

  ①阿斯特:美国一个有名的富翁,他的夫人生活奢侈。

  这句话击中了要害。威妮弗蕾德觉得谈话难以继续;她不习惯我这新表现出来的、恶毒的一面。“你想要什么,准确地说?”她说道,“并不是理查德做了什么。但他不想闹得沸沸扬扬。”

  “我准确地告诉他了,”我说,“我写得一清二楚。现在我想要支票。”

  “他要见艾梅。”

  “没门儿,”我说,“这事我决不允许。他对小姑娘有癖好。你是知情的,你一直都知情。早在我十八岁时,我对他已经忍耐到极限了。我现在终于明白,让劳拉和我们同住一间房子对他的诱惑太大了。他无法不碰劳拉。但是他别想碰艾梅。”

  “别恶心了。”威妮弗蕾德说道。她此刻已经十分生气了。她的浓妆盖不住脸上的斑斑点点。“艾梅是他的亲生女儿。”

  我差点说:“不,她不是。”但我知道那将是个策略上的错误。法律上,她是他的女儿;我没有办法证明不是,因为当时还没有发明检测基因之类的手段。如果理查德得知了真相,他会更急于把艾梅从我身边抢走。他将把她扣作人质,我将失去我至今赢得的一切优势。这是一场肮脏的游戏。“他谁都不放过,”我说,“即使是艾梅。然后,他会把她打发到一个见不得人的堕胎营,就像他对劳拉那样。”

  “我看,这样讨论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了。”威妮弗蕾德一面说,一面收起她的手套、披肩和鳄鱼皮钱包。

  战争结束之后,情况改变了。它改变成我们现在这个样子。过了一阵子,死气沉沉的灰色和中间色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正午的耀眼亮色——艳丽、原色、无阴影。灼热的粉红色、强烈的蓝色、浮水气球的红白色、塑料的荧光绿;太阳像聚光灯一样炙烤着大地。

  在城镇的郊区周围,推土机横冲直撞,树木纷纷倒下;地上铲出了一个个大坑,好像落过炸弹似的。满街是沙子和泥土。一块块光秃秃的草地显露出来,上面种植着细长的小树;白桦十分普遍。枝叶稀疏,树顶间露出了太多的天空。

  肉铺的橱窗里陈列着油光光的大块肉,有块状的、条状的和片状的。有朝霞般光亮的橘子和柠檬,有小丘般的糖堆和大山般的黄油。人人都在吃啊吃。他们把能弄到的鲜艳的肉、鲜艳的食物统统填进肚子,仿佛没有明天了。

  然而,明天是有的;只有明天。消逝的是昨天。

  从理查德那里,以及从劳拉的遗产中,我现在得到了足够的钱。我已经买好了我的小房子。艾梅还在怨我把她从原来富裕得多的生活中拖出来,但她看上去已经安下心来了。不过,偶尔我会瞧见她那冷冷的目光。她断定我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母亲。另一方面,理查德已经获得了相隔遥远的益处:由于他已不再出现,他在她的眼中具有了更多的闪光点。然而,他源源不断寄来的礼物渐渐减成了细流,所以她也没有很多的选择。恐怕我期望她能过比现在更清苦的生活。

  与此同时,理查德正在准备攫取权力;据报纸说,这差不多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了。无疑,我拖了他的后腿。不过,关于我们分居的传言被压下去了。我被说成是“在乡下”。只要我打算待在那里,这种说法就勉强能够成立。

  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别的谣言已在流传:什么我精神不正常;什么尽管我古怪乖僻,理查德还在赡养我;什么理查德是个圣人等等。如果处理得当的话,有一个疯癫妻子对他也没什么坏处。它的确能使当权者们的配偶更加同情他的事业。

  在提康德罗加港,我过得十分安宁。每当我出去,我都走在一片充满敬意的低语声中;当我走近能听见时,声音低下去了,而后又响起来。人们有个一致的看法:不管理查德出了什么事,我肯定是受害的一方。我吃了亏,但因为世上缺乏公平和宝贵的小小仁慈,所以什么也不能为我做。当然,这种情况发生在这本书出版之前。

  时光流逝。我搞园艺、读书,还干点别的事情。我已经着手进行小量的旧工艺品的买卖——那是从理查德给我的几件动物形状的首饰开始的。结果证明,它在后来的几十年里对我是非常有用的。一种正常的外表建立起来了。

  然而,没流出来的泪可以使你变得酸臭。记忆也会。咬自己的舌头也会。我难受的夜晚开始了。我无法入眠。

  公开来看,劳拉的事已经被掩盖了。再过几年,她就仿佛是从来没存在过一样。我对自己说,我本不该发誓保持沉默。我想要什么呢?没什么,只是某种纪念物。然而,当你剥去一个纪念物的包装后,它除了是忍受的伤口纪念之外,还会是什么呢?忍受它,而且怨恨它。没有记忆,也就没有报复。

  不能忘却。记住我。我们向你伸出我们的枯手。这是那些渴望关怀的鬼魂们的呐喊。

  我发现,再没有比理解死者更困难的事了。但是,也再没有比无视他们更危险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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