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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他们穿过了迷宫样的展厅,来到了主楼梯上。迎面遇见一队小学生拿着折叠椅从对面的展厅里走出来。他们就混在这些兴高采烈,笑声不断的孩子们中间,走下了大理石楼梯。

  邓肯提议去喝咖啡,他们来到了博物馆的咖啡厅,在算不上很干净的方桌旁坐了下来。他们周围是一群群显得很不自然的、郁郁不乐的学生。长期以来,在玛丽安心里,去饭店喝咖啡总是同办公室上午休息的时间密不可分,她老是觉得三位办公室处女是不是会突然出现在桌子对面,在邓肯身边坐下。

  邓肯搅了搅自己的咖啡。“要加奶油吗?”他问。

  ”谢谢,不要,”她回答说,但转而一想,奶油营养不错,她还是加了一些。

  “听我说,我想要是我们上床的话,倒是挺不错的,”邓肯把汤匙放在桌上,很随便地说。

  玛丽安只觉得心里格登一跳。她一直觉得,不必为和邓肯的关系(这到底算得上什么关系呢?)感到有什么内疚,其前提就是按照她的尺度,他们之间完全是一种纯洁的交往。近来她觉得这种纯洁的交往同衣着之间有着一种并不完全明确的关系,这里的界线是靠衣领和长袖来划分的。她在自我辩解时总是想象自己正在同彼得谈话。彼得会酸溜溜地问她:“听说你老跟一个瘦得皮包骨的研究生往来,这是怎么回事呀?”对此她会回答:“彼得,别说傻话,那完全是纯洁的。无论如何,再过两个月我们就要结婚了。”

  或者是过一个半月,一个月。

  “邓肯,别说傻话了,”她说,“这是不可能的。无论如何,再过一个月,我就要结婚了。”

  “那是你的事,”他说,“它跟我全无关系。我是觉得那个主意对我来说是挺不错的。”

  “为什么呢?”她禁不住笑了。他竟然丝毫不把她的看法当一回事,这种态度叫她既好笑又吃惊。

  “嗯,自然这对你来说无所谓好不好的。这件事情就是这样。我是说,你这个人并不怎么撩动我,搞得我心痒难熬。不过我觉得你会知道怎样挑起我的情欲,你有这个本事,有这个头脑。你沉着冷静,不像有些女子。我想,我要是在两性问题上能够克服这件麻烦的话,那倒是很好的。”他倒了一些糖在桌子上,用无名指在上面画着一些道道。

  “什么麻烦?”

  “哎,也许我身上潜伏着同性恋的倾向,”他想了一会儿后回答说,“也说不定是潜伏着异性恋的倾向。反正我总是没法发挥出来。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真的。自然我也试了好几次,但后来我又想那完全是白费劲,于是就作罢了。或许是因为对自己的期望值太高,等达到某种极限以后我只想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发呆。

  我在本该写学期论文的时候却想到性的问题,但是每当我真的同哪个半推半就的妙人儿单独待在一起,或者在树篱底下那种地方同哪个女人厮混的时候(人人都明白这是干那事的好机会),就在关键的当口,我又想到了学期论文。我知道这是注意力交替分散。要知道,这两件事从本质上说,都是分散注意力的行为,可是我的注意力到底从什么事情上岔开去了呢?说来说去,这些女人都太死抠书本了,因为她们书读得还不够多。要是她们书读得多一些,她们就会明白所有那些场面别人都已经做过。我是说adnauseum(令人作呕地)。真不明白,她们的观念怎么就这么陈旧?

  她们一副娇柔无力的样子,动作柔软,充满了激情,她们真十分卖力。我呢,心中就会想,嗅,天哪,这又是在拙劣地摹仿着哪个人呢,不管那人是谁,反正只是拙劣地摹仿,想到这,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了。更糟糕的是,我还会失声大笑起来。这一来就弄得她们歇斯底里大发作。”他若有所思地舔了舔手指头上的糖。

  “那么,你怎么以为换了我情况就会有所不同了呢?”她有点意识到自己在这方面很有经验,颇有专业水平,几乎像个护士长那么庄重老练。她想,像这样的情况,需要来个脚登结实的皮鞋,袖口浆得笔挺的专业人士,她应该随身携带一皮包的针头来作皮下注射用。

  “哎,”他说,“说不定也差不了多少。不过我既然已经告诉你这事了,你就不会歇斯底里了。”

  他们默不出声地坐着,玛丽安心里在琢磨他刚才那番话。她想,他对她的要求不带一点点情意,这简直是一种侮辱。那么她为什么没有受侮辱的感觉呢?相反,她只感到应该想法给他一些帮助和治疗,例如把把他的脉搏。

  “嗯……”她斟酌着说。她又想会不会有别人在偷听。她朝咖啡厅四处看了一眼,发现门边桌子旁坐着个蓄胡子的大个儿男子正朝她这边看。她想那或许是个人类学教授吧,可她突然认出这正是和邓肯同住的伙伴。同一张桌子旁还有一个金发男子背对她坐着,那一定是另一个伙伴了。

  “那边有你的一个亲人呢,”她说。

  “你要我去吗?”她问。

  “我?那当然,没问题。干吗不呢?”

  ”那么去告诉他,”她说,“我很高兴去。”彼得正在忙一个案子,恩斯丽晚上要去产前辅导班n他走过去把这件事传达了。不一会儿,他的两个同伴站起身走出去了,邓肯懒洋洋地返回座位坐了下来。“特雷弗说那真是太好了,”他向她汇报说,“他要赶回去在烤箱里烤几样东西,家常菜而已,他要我们再付一个钟头回去。

  玛丽安刚咧嘴要笑,却立刻用手捂住了嘴巴:她猛然记起有好些东西她都不吃。

  “你看他会准备些什么啊?”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邓肯耸耸肩膀。“哦,我不知道,他喜欢把东西串在扦子上烤,怎么啦?”

  “是这样,有好些东西我不能吃,我是说,有好久我都不吃了,例如肉啊,鸡蛋啊,还有几种蔬菜。”

  邓肯看来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嗯,好的,”他说,“不过特雷弗是很为他一手做菜的手艺自豪的。我是说我倒无所谓,天天吃汉堡包也行,可你要是盘子里什么东西都不吃,他会认为这是对他的侮辱。”

  一要是我吃下去之后又全部吐了出来,岂不是对他更大的侮辱?”她忧心忡忡地说,“也许我还是不去为好。”

  “哦,别这样,我们来想想办法,”他的口气中带有一丝不怀好意的好奇。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的,但是我又没有什么好办法。”她想,也许我可以说我是在节食。

  “哦,”邓肯说,“也许你这是代表了现代青年对现存体制的一种反叛心理,尽管传统上没听说有谁对消化机制造反的。不过有什么不可以呢?”他若有所思地说,“我一向认为吃饭是件很可笑的事儿,要是有可能我也最好不吃饭,不过大家都说不吃饭就没法活下去了。”

  他们站起身,披上大衣。

  “就我个人来说,”在出门时他又说,“我倒希望能用在主动脉注射营养液的办法来代替吃饭。可借认不得会做这种事情的医生,我相信这是不难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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