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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10

  等我星期天上午(其实已经将近中午了)醒来时,我的心中起初是一片空白,似乎有人像用汤匙掏甜瓜瓢那样把我的脑袋掏得空空的,只剩下了一个外壳。我朝房间里四处打量了一番,觉得似乎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的衣服有些丢在地板上,有些皱巴巴地搭在椅背上,就像是某个扎成真人大小穿着女式服装的稻草人挨了炸弹,衣服碎片散落得满地都是,我的嘴里就像塞了团棉花一样。我从床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厨房里。

  由于窗户开着,厨房里阳光灿烂,空气清新。恩俾丽早已起来了,她坐在椅子上,两条腿蜷缩在身子底下,身体前倾,一心在研究摊在面前的什么东西,她的头发技到了肩头上。从背后看去,她就像是倚在岩石上的一条穿着一件邋遢的绿色毛巾布长裙的美人鱼。她旁边桌子上便是早餐的残余——香蕉皮像是软塌塌的海星,一些碎蛋壳,还有些棕色的烤面包屑,乱七八糟地就像漂到海滩上的木头。

  我走到冰箱前,取出番茄汁。“早啊,”我朝恩斯丽的背影打招呼,我不知道自己吃不吃得下鸡蛋。

  她回过头来。“啊,”她说。

  “你回来时没事吧?”我问,“雷暴雨够大的。”我倒了一大杯番茄汁,大口喝了下去。

  “那当然,”她说,“我让他给我叫了出租车,刚好在下雨前到家,我先吸了一支烟,又喝了份双料威士忌,然后就上床睡觉了。老天,我真是累坏了。老摆出那副模样坐着真是够费劲的。你走之后我又不知道该如何脱身。那人就像条其大无比的乌贼鱼,不过我还是成功了。我就装作害怕得说不出话来。要知道,在这个阶段,这样做是完全必要的。”

  我望了望放在一只炉芯上的煎锅,还是热气腾腾的。“你这煮鸡蛋的水不用了吧?”我打开了灶具。

  “哎,你怎么了?我很为你担心。我想你一定是喝醉了怎么的。我说出来你别见怪,你昨晚就像个傻瓜。”

  “我们订婚了,一我有点不情愿地告诉她,我知道她是不会赞成的。我把鸡蛋放进锅里,它立刻就裂开了。蛋是我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太冷了。

  恩斯丽扬了扬她那算不上有多性感的眉毛,看来她对此并不惊奇。“嗯,我要是你的话就到美国去嫁人,在那里离婚非常容易。我是说,你对他并不真正了解,是吗?话说回来,”她来了兴致,“彼得马上就会挣大钱了,在你生了孩子后,即使不离婚,你同他分居,他也付得起钱。不过我还是劝你别心急,我想你对这事太轻率了些。”

  “在我的潜意识中,”我说,“我也许一直想嫁给彼得。”她听了这话不做声了,就像是我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样。

  我看了看煮着的鸡蛋,它周围伸出一些白色的半凝固的触须,就像爆开的牡蛎那样。我想大概是好了,便把它捞了出来。随后着手烧咖啡,同时在油布桌巾上清理出一块地方来。这一来我看清恩斯丽在忙什么了。她把厨房墙上的日历拿了下来(日历上有个穿着老式衣裙的小女孩坐在秋千上,下边还有一篮子樱桃和一条白色的小狗,每年我一个远房表兄都给我寄一本来,他在老家开加油站),用铅笔在上面做着一些奇怪的记号。

  “你在做什么呀?”我问。我在盘子边上把蛋磕破,大拇指给粘住了。蛋还没煮熟,我把它倒在盘子里搅了一搅。

  “我正在考虑自己该采取什么策略,”她若无其事地说。

  “说真的,恩斯丽,你的手段未免太狠了,”我看着那一排排的黑色数目字说道。

  “要生孩子总得有个男人做父亲啊,”她气哼哼地回答,那口气就像是我企图将面包从全世界的孤儿寡妇的口中夺走一样,而她这时候就是这种孤儿寡妇的化身。

  “好好,就算是吧,可干吗非要找伦不可呢?我看这会给他惹麻烦的,说到底,他是我的朋友,最近情况又不太好,我不想看到他伤心。不是还有许多别的男人吗?”

  “目前没有,至少像他那种条件的还没有,”她解释道,“我倒是喜欢在春天生孩子,春天,或者初夏,那样举办生日宴会就可以在后园里,不必在室内,也就不会太吵闹了……”

  “你对他家族方面的情况了解吗?”我一面用汤匙把最后一口鸡蛋舀起来,一面讽刺了她一下。

  “那当然啦,”恩斯丽兴致勃勃地回答,“就在他和我纠缠之前我们稍稍谈了几句。他父亲上过大学,据我所知,他的家族里也没有低能儿,他也没有什么过敏病史。我本来还想弄清他的血型会不会是rh阴性,不过看来没这个必要,你说是吗?

  他是搞电视的,那就是说他身上一定有些艺术家的气质。他祖父母那一辈我打听不出来,不过对遗传的事不能太挑剔,否则你就永远也找不到了。何况,基因也是靠不住的,”她接着说,“有些天才人物的孩子就一点也不聪明。”

  她在日历上断然打了个句子,朝它皱起了眉头。她那副模样就像个将军在策划一场大战似的,让人看着不寒而栗。

  “恩斯丽,你真需要一张你卧室的蓝图,”我说,“哦,不,你需要一张等高线地图,或者空中摄影图,然后你就可以在上面画上小箭头啦,虚线啦什么的,然后再在交会点打上叉叉。”

  “别耍贫嘴,”她说,她屏着气在算计着。

  “什么时候开始行动?明天吗?”

  “等一下,”她还在算。“不,暂时还不成。至少还得一个月。哦,我得算好第一回,或者第二回就成功。”

  “第一回?”

  “对,”她说,“我已经算好了。不过也可能有问题,哦,这完全取决于他的心理状况。我看得出来,要是我太心急的话,他这种人是会被吓跑的。我得慢慢来,让他自觉自愿地上钩。因为要是让他得了手,我能想象得出来,他就会啰啰嗦嗦地来耍一套老花头,说什么也许我们最好就从此分手啊,不要把这事太当真啊,我们俩都还是自由的呀之类的话。在这之后你就见不到他的踪影了,真有什么事要找他也找不着,他还会怪我不给他一点自由的空间,或者说对他提出什么要求等等。不过要是他还没有得手的话,我准保他会随叫随到。”

  我俩都想着这番话,有好一会儿没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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