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阿特伍德 > 可以吃的女人 | 上页 下页
一二


  “胡说,”恩斯丽沉下脸说,“我敢打赌这一定是乔的主意。在南美洲人们给孩子喂奶的时间要长得多,北美的男子不喜欢表现母子亲情这种最自然的方式,因为这使他们觉得自己成为局外人。像现在这样乔也可以轻而易举地用奶瓶喂孩子。

  如果不给女人这些干扰的话,不用别人讲,她就会尽可能自动延长孩子的哺乳期,我肯定会这样做的。”

  我觉得我们谈的似乎有点不得要领;这是一个实际问题,我们却在大谈理论。

  我决定对她来一次人身攻击:“恩斯丽,你对养育婴儿可说一窍不通。你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小孩子,我听你说过小孩子又是脏又是吵。”

  恩斯丽回答说:“不喜欢别人的孩子并不等于不喜欢自己的孩子。”

  我无法否认这一点。我给搞糟了,我甚至不知道如何解释我为什么反对她的计划。最糟糕的是她很可能真的那样干。她一认准目标,就会全力以赴取得成功,尽管在我看来,她的有些想法并不合理,这件事就是如此。我决定就事论事跟她谈一谈。

  “好吧,”我说,“就算你说得不错。不过,恩斯丽,你干吗想要生孩子呢?

  有了孩子你怎么办呢?”

  她很不高兴地朝我看了一眼。“每个女人至少应该生一个孩子。”这句话的口吻就像收音机里的广告,说每个女人至少应该有个电吹风一样。“这甚至比性生活更为重要,它会使你内心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恩斯丽喜欢看人类学家写的有关原始文化的平装本图书,她堆在地板上的衣服当中就塞了好几本。她那个大学要学生选这门课。

  “不过干吗在现在呢?”我问,想尽力找出些反对的理由。“开画廊的事怎么办?还有结交画家朋友呢?”我把这些事提出来引诱她,就像在驴子面前晃动胡萝卜一样。

  恩斯丽朝我瞪大了眼睛。“生孩子跟开画廊又有什么关系?你总是采取这种非此即被的思维方式,这件事情不能割裂开来看。至于为什么选现在,嗯,对这个问题我考虑了好些时候了。人总会感到生活中需要有个目标,你说是吗?那么,年轻时把孩子生下来不是挺好的吗?你可以在精力充沛的时候享受一下做母亲的欢乐啊。

  此外,医学上证明,二十至三十岁的母亲生下的孩子往往最为健康。”

  “你准备自己带吗?”我问。一边朝起居室四处望了一眼,心中已经在估算要给这些家具打包、运输得花多少时间、金钱和精力。这儿大件的东西大多是我的:那张厚实的圆咖啡桌来自我老家一个亲戚的阁楼,来客人时我们用的那张胡桃木垂板桌也是别人送的,单人沙发和长沙发都是我从救世军那里拣来,叫人重新换了皮面。属于恩斯丽的东西有那张特大的西德·巴拉的电影海报和颜色鲜艳的纸花,还有烟灰缸和印有几何图案的塑料吹气垫子。彼得老说我们起居室风格不统一。我从来没有想要在这里长住,但这会儿想到有可能不得不搬家,这个地方倒显得十分安定,叫我有些割舍不下。两张桌子的腿都牢牢地站在地板上,很难想象有一天这里会发生变化:让人费九牛二虎之力把那张圆咖啡桌从那条窄窄的楼梯上搬下去,把西德·巴拉那张画给取下来,露出石灰墙上的裂纹,再把那些塑料垫子放掉气送到卡车上运走。我想,楼下房东太太很可能认为恩斯丽的怀孕是一种违约行为,从而上法庭告她。

  恩斯丽板起了脸,“当然我自己带。花了这么多的心思,到头来自己不带,那有什么意思?”

  “总之一句话,”我喝下了杯里的水说,“你决定横下心来生一个没有合法身份的孩子,并且亲自把他带大。”

  “哦,真不耐烦做这种说明。干吗使用那个可怕的资产阶级的词儿呢?生产本来就是合法的,不是吗?玛丽安,你就是假正经,这也正是这个社会的通病。”

  “好吧,就算我是假正经好了,”我说,心中暗暗有些不高兴,我想一般人哪里会像我这样开明随和。“不过既然社会是这样,你不是太自私了吗?孩子将来不是会为此受苦吗?你又怎么抚养他,怎样面对别人的偏见等等的问题呢?”

  “要是没有人带头闯一闯,社会怎么能发展呢?”她说,口气庄重得像是个社会改革家,“我只会把真相和盘托出。我知道到处都会遇到麻烦,但我确信,甚至就在此地,也是会有人对此持宽容态度的。我的意思是,这同自己不小心无意之中怀上孩子是不同的。”

  我们坐着,有好几分钟没有开口。看来关键的一点已经确定下来了。“好吧,”

  我最后说,“你显然一切都考虑好了。不过父亲的问题怎么解决呢?我知道在实践中这只是小事一桩,但你总需要一个啊,哦,即使是短短几天也得有个人呀。你总不能像植物那样开花结子吧。”

  “嗯,”她说,显然很是重视我这番话,“其实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这个人遗传上不能有什么毛病、相貌也得在中上水平。要是有个人能理解我的用心,同我好好配合,不会啰嗦同我结婚什么的就好了。”

  听她这番话,像是农民在讨论给母牛配种似的,我心中感到有些不是滋味。

  “那你想好对象了吗?那个牙科学生怎么样?”

  “老天,他不成,”她说,“他没有下巴。”

  “那么要出庭给电动牙刷谋杀案作证的那个人呢?”

  她皱起眉头。“那人好像不怎么聪明。我自然希望找个画家,不过这在遗传上太冒险,如今这些搞艺术的个个都服迷幻药,染色体一定都分裂了。我想到可以把去年那个弗雷迪找来,他是决计不会有意见的,不过他太胖了一点,到了下午又是一脸的胡子茬。我可不想要个肥孩子。”

  “有胡子茬的也不行,”我凑着她的话说。

  恩斯丽气恼地看了我一眼。“你这是在讽刺我呢,”她说,“不过,要是人们能多关心一下儿女会从双亲身上继承到哪些品质,那么他们就会慎重得多了。大家知道人类的素质可说每况愈下,其原因就是人们不负责任,将一些不好的基因一代代往下传。从医学的观点分析,过去进行的自然选择如今不起作用了。”

  我越听越糊涂。我明知恩斯丽不对,但她的话听起来振振有词的。我想还是去睡觉算了,免得被她牵住鼻子、弄得我是非也分不清了。

  我回到自己房里,坐到床上。背倚着墙思考起来。起初我想能不能有办法挡住她,接着想想也就算了。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这又跟我有何相干?不过我还是希望她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很快就会觉悟到这个想法太荒唐。我要做的只是根据需要作些调整就是,大不了到非搬家不可的时候,再找个同住的搭档就行。可是,就这样对恩斯丽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合适吗?我可不想对朋友采取不负责任的态度。

  我钻进被窝,心里很不踏实。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