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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46

  乔丹医生在干什么?他什么时候回来?不过我能猜到他在干什么。他在与多伦多的人谈话,试图发现我是否有罪,但他这样是发现不了的。他不明白罪恶不来自于你所干过的事,而是来自于其他人对你做过的事。

  他的名字叫西蒙。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母亲给他起这个名字,也许是他父亲给他起的名字。我父亲从来不管给我们起名字的事,全是母亲和波琳姨妈起的。当然,有使徒西蒙·彼得,上帝让他做了传道士(捕人的渔夫)。但是,还有头脑简单的西蒙。他碰见一个卖馅饼的小贩上集里去,就说让我尝尝你的馅饼,可又没有钱。麦克德莫特就是这样的,他认为他可以不付钱就拿东西,乔丹医生也是这样的。并不是我不同情他。他向来瘦,但我感到他越来越瘦了,我认为他在受某种缠人的痛苦的折磨。

  ①《鹅妈妈的儿歌》里的人物,常喻为头脑简单的人。

  我的名字很可能来源于那首圣歌。我母亲从来没说过,但是,她有很多事都从来没说过。

  奇迹般的主的恩惠!声如蜜甜
  拯救了不幸的我!
  我曾丢失,现又复现,
  我曾双目失明,现又复视。

  ①英文“race”一词意为上帝的恩爱,恩惠,作为人名,音译为“格蕾丝”。

  我希望我的名字来源于这首圣歌,因为我希望能复现。我也希望能重新看见,或者被别人看见。我不知道在上帝的眼里这是不是一回事。因为《圣经》里写着:“现在我们隔着层玻璃看,光线很暗;但到那时就面对面了。”

  如果是面对面,一定要有两个人对看。

  *

  今天是洗澡日。有人说,我们要光着身子一组一组地洗,而不是两人一道穿着衬衣洗。他们说这样能节约时间,节约水,但我感到这是很不雅观的做法。如果他们真这样做,我要向当局抱怨。现在的洗澡状况已很糟糕,地上的石头已被脏脏的旧肥皂弄得很滑,像果冻似的,而且总是有个女看守在监视。这倒也好,要不,会有相互往身上泼水的现象发生。冬天冻得要死,可现在正是盛夏,出的汗加上在厨房里干活的油腻,我并不在乎冷水,因为它很让人感到清新。

  洗完澡后,我就做普通的针线活。他们监狱的男制服已供不应求,因为他们在不断地收进新罪犯,特别是在大热天里人的脾气不好,寻求报复,所以他们必须要叫我也帮一把。他们就像在工厂里一样有订货单和配额要完成。

  安妮·利特尔就坐在我旁边,她凑过来轻声问我,格蕾丝,格蕾丝,你那个年轻的医生英俊吗?他能让你出狱吗?你爱上他了吗?我猜你是爱上了他。

  别发傻,我轻声回答,胡说什么,我从来也没爱上过男人,也不计划现在开始爱。我是要一辈子受罚的。在这儿既没时间也没地方干那样的事。

  安妮三十五了,她比我大,但除去有时头脑不正常,她从来没长大成人。这样的事发生在教养所里,有些人总是停留在一个年龄上,也就是入狱的那个年龄。

  别太自傲了,她说着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你就这么害羞,她轻声说,只要你想干总是会有时间和地方的。伯莎·弗勒德就在工具棚跟一个看守干那事的,不过她被抓住了,而你永远不会被捉住的,因为你脑子总是很清醒。你可以在床上把自己的奶奶杀了,脸都不会变色。说完她发出哼的一声,笑起来。

  我想她过去的生活一定很不体面。

  那边不要说话,值班的女看守说,要不我就记下你们的名字。因为新来了个看守长,他们管得更严了。如果你被扣分太多,他们就把你的头发剪掉。

  *

  吃完午饭,我被送到狱长家。多拉又在那儿,因为她与乔丹医生的房东太太说好了我们这里大洗的时候她就来帮忙。像往常一样,她一肚子闲话。她说,如果她把知道的说出一半,就会让有些人丢面子。有很多伪君子身穿黑丝绸衣服,手拿花边手绢,下午总要冠冕堂皇地闹头痛。其他人她管不着,但她可是明眼人。她说自从乔丹医生走了以后,她的女东家成天踱地板,朝窗外看,或是麻木地坐在那儿。这也难怪,她一定是害怕他像另一个一样也跑了。那谁来付钱让她胡思乱想,忙着为她跑腿呢?

  克拉利大多数情况下不听多拉说什么。她对有关上层人的闲话不感兴趣;她只是一边抽着烟斗,一边附和着说“嗯”。但今天她说她对那些人成天干什么一点也不感兴趣,有工夫不如看鸡场里的公鸡和母鸡打架。据她认为,上帝把这些上等人放在世上是要他们把衣物弄脏。除此之外,她想不出他们还会有什么其他用处。多拉说,是啊,我必须说,他们很有本事。我跟在后面清洗,也跟不上他们把东西弄脏。如果要说事实的话,这两个人是在一起把东西弄脏的。

  听了这话,我浑身一阵发凉,但我没让她继续解释。我不想让她说乔丹医生任何坏话,因为总的说来他对我很好,而且他大大减轻了我生活中的单调和劳累。

  *

  乔丹医生一回来,我就要受催眠术治疗了。这已决定了;杰里迈亚(我应该把他想做杜邦医生,而且应该记住这样称呼他)要对我施催眠术,其他人在一旁观看。狱长太太都向我解释了,她说我不必害怕,因为周围都是好心的朋友,我只需要坐在一张椅子里,在杜邦医生要我睡觉时就睡觉。等我睡着了,他们会问我问题。他们希望这样能让我恢复记忆。

  我告诉她我不能肯定我想恢复记忆,不过当然他们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她说她很高兴我很合作,并且说她信任我,结果肯定会是我是无罪的。

  *

  吃过晚饭,女看守给我们一些针织活,要我们拿到牢房里去,晚上织完,因为他们袜子跟不上了。夏天到很晚天才黑,所以不需多费烛油。

  所以,我正在织袜子。我织得很快。如果只是袜子,而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我织起来看都不要看。我织袜子时,心想,如果我有个纪念册,在里面放什么呢?母亲披肩上的一点流苏。从玛丽·惠特尼给我织的带花的手套上拆下的一点红线头。从南希的高级披肩上裁下的一小块丝绸。杰里迈亚给的一个骨头扣子。从吉米·沃尔什给我做的花环上取下的一朵雏菊。

  不要放任何麦克德莫特留下的东西;我不想记着他。

  但是,什么才是纪念册呢?只收藏一生中好的东西,还是所有的东西都要?很多人搜集从来没亲眼见过或经历过的景色和事件的图片,诸如公爵和尼亚加拉大瀑布,我认为这不真实。我会不会这么做?我会不会保持自己生活的真实性?

  还要放进从我在教养所穿的睡衣上剪下的一块粗棉布。一块沾满了血的衬裙。从手绢上撕下的一条布,白底上面印有黑种草的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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