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阿特伍德 > 别名格蕾丝 | 上页 下页
九三


  §45

  布雷德利、波特和麦肯齐律师事务所设在皇帝西街的一幢新建的、但略显矫饰的红砖建筑里。在办公室外间一张高书桌后面坐着一个瘦长的青年,正在用一支钢尖的笔在纸上乱涂。西蒙走进去时他惊跳起来,像狗抖动身子一样把墨点洒得到处都是。

  “麦肯齐先生在等候你,先生。”他说。他在说“麦肯齐”一字时非常尊重。他真年轻,西蒙想;这一定是他的第一份工作。他带着西蒙走过一段铺地毯的走廊,敲了敲一扇很厚的橡木门。

  肯尼思·麦肯齐在他自己的中心圣殿里。他置身于精致的书架、装订考究的专业书卷和三张赛马图之中。他的书桌上有个墨水台,具有拜占庭的曲线和光彩。他本人并不像西蒙所预料的:不是个具有英雄行为的珀修斯,也不是红十字骑士。他是个矮矮的、梨子形状的人——窄窄的肩膀,适意的小肚子在他的格子花呢马甲下鼓出——他长着一个有麻点、块茎状的鼻子,银色的眼镜后面有一双小而善于观察的眼睛。他从椅子里站起来,微笑着,向他伸出手来。他有两颗长长的前门牙,像河狸似的。西蒙在想象他十六年前还是个年轻人时(比西蒙现在年龄还小)会是什么样子,但是想象不出来。肯尼思·麦肯齐一定在五岁时看上去也像个中年人。

  ①希腊神话中的人物,杀死蛇发女怪美杜莎,把安德洛墨达从海怪手中救出。

  那么,这就是那个曾经冲破很大阻力、救了格蕾丝一命的人。当时的阻力包括:冷酷的证据,公众的义愤,以及她自己前后矛盾的供词。西蒙很想发现他到底是怎么成功的。

  “乔丹医生,很高兴见到你。”

  “谢谢你为我抽出时间。”西蒙说。

  “不用谢。我收到维林格牧师的信;他对你评价很高,并谈到你取得的一些进展。我很高兴能为科学的利益尽点力。我相信就像你所听说的,我们做律师的总希望有机会显示自己。但是在我们没开始谈之前——”他拿出一个细玻璃瓶,装着雪茄。那雪利酒美极了:麦肯齐先生的日子过得很好。

  “你和那有名的造反首领有没有亲戚关系?”西蒙问,借此打开话题。

  “一点也没有,不过我倒几乎希望能有些亲属关系,现在已不像过去那样是个污点了。那老家伙早已被赦罪,被视作改革的先父。但当时反对他的情绪很高;仅此一事就足以让格蕾丝·马克斯受绞刑。”

  “怎么会这样呢?”西蒙问。

  “如果你读过当时的报纸,就会发现只有那些支持麦肯齐先生和他的事业的人才会为格蕾丝说好话。其他人都赞成绞死她和威廉·莱昂·麦肯齐,以及任何有共和党思想的人。”

  “但是,你肯定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一点也没有。在这些事情上从来没有任何必要去互相联系。金尼尔先生是个保守党的绅士,而威廉·莱昂·麦肯齐则站在穷苦的苏格兰人和爱尔兰人一边,总的说来站在移民来的人的一边。一丘之貉,他们都这样认为。我可以告诉你我在审判的时候真是拼了命地干。那是我接的第一个案子,你知道,我的真正的第一个案子。我当时刚开始当律师,我知道这个案子对我的前途举足轻重,结果事实证明,这案子的确帮了我一大把。”

  “你是怎么弄到这个案子的?”西蒙问。

  “我亲爱的朋友,是交给我的。当时这是个棘手的案子,谁也不想接。我们的事务所为了公益接了这个案子——当然两个被告一分钱也没有。因为我是最年轻的,就轮到了我。而且当时已快没时间了;我只有不到一个月的准备时间。‘好,年轻人,’老布雷德利说,‘案子在这儿呢。大家都知道你会输掉这场官司,因为毫无疑问他们是有罪的。但是,你以怎样的风格去输这场官司才是重要的。有的灰溜溜地输,也有的风度高雅地输。让我们看着你尽可能高雅地输。我们都会为你打气。’那老家伙认为他这样说是帮我的忙,或许他真的在帮我的忙。”

  “我想他们两人都是你辩护的。”西蒙说。

  “是的。回想起来,那样做是错的,因为他们俩的利益是互相冲突的。那次审判中的很多事都是错的,但是,当时法院的审判规程松得多。”麦肯齐对着自己已熄灭的雪茄烟皱了下眉头。西蒙突然觉察到这可怜的人并不喜欢抽烟,但是,为了与墙上的赛马图保持一致的风格,又觉得不抽不行。

  “这么说你是见过我们的沉默圣母了?”麦肯齐问。

  “你是这样称呼她的吗?是的,我已与她在一起很长时间,想弄清……”

  “她是否无罪?”

  “她是否精神不正常。至少是在谋杀发生的时候。我猜这也是某种形式的无罪。”

  “祝你走运,”麦肯齐说,“这事我本人从来没弄清过。”

  “她说她记不得谋杀的事了;至少记不得蒙哥马利那女人的谋杀了。”

  “我亲爱的先生,”麦肯齐说,“你会很惊讶地发现在罪犯中间这类的记忆缺失是很普遍的。很少有人能记得做过什么错事。他们会把一个人打得半死,然后把他切成碎片,可他们会说他们只是用瓶底敲了他一下。在这样的情况下遗忘比记忆要方便得多。”

  “格蕾丝的记忆缺失似乎是真的,”西蒙说,“至少根据以往的临床经验,我是这样认为的。另一方面,尽管她似乎记不得谋杀一事,但对其他小事记得非常清楚;比如,她洗过的每件衣物,以及她过湖逃往美国之前举行的赛船之类的事,她居然记得那些船的名字。”

  “你是怎么查对她说的事实的?我猜是用报纸,”麦肯齐说。“你是否想过她可能是从同一个来源找到确证的细节的?只要有机会,罪犯会没完没了地看有关写他们的材料。在这个意义上说,他们与作者一样有虚荣心。麦克德莫特硬说格蕾丝帮他一道勒死人时,他很可能是从金斯顿的《编年史与公报》上看来的。恐怕是在审讯之前,那家报纸认为事实可能如此。从死女人脖子上打的结看来,他们说,显然需要两个人才打得出。这都是胡说;是无法从一个结上看出是一个人或两个或是二十个人打的。当然我在审判时狠狠驳斥了这一说法。”

  “现在你转过来了,你在为另一方辩护。”西蒙说。

  “一个人脑子里一定要把两边的辩词都想到;只有这样才能针对对手的步骤先发制人。不过,这倒不是说在这个案子里我的对手有什么难办的。但我尽了力;就像沃尔特·司各脱爵士曾经在什么地方所说,一个人只能尽其所能。法院当时挤得像地狱,尽管已十一月了,还是很热,空气很糟。就这样,我还是对一些证人盘问了三个多小时。我得说这需要耐力,但我当时比现在年轻得多。”

  “据我回忆,你一开始就否决了逮捕的合法性。”

  “是的。马克斯和麦克德莫特是在美国抓到的,当时连逮捕证都没有。我慷慨激昂地谈到违反国际边境及人身保护法的问题;但是首席法官鲁宾孙不同意这样说。

  “然后我试图说明金尼尔先生是个败家子,道德观念松散;这无疑是事实。他还是个疑病症患者。这些事实与他被谋杀没太大关系,但我尽最大努力在道德观上做文章。事实是这四个人就像是在法国闹剧里一样互相在各自的床上跳进跳出,这样就很难弄清谁在哪儿睡觉。

  “然后我开始损坏那个不幸的女人蒙哥马利的名声。我这样做并不感到内疚,因为这个可怜的女人早已不在乎了。你知道,她过去有个孩子死了。我猜是接生婆干的。尸体解剖之后发现她已有孕。毫无疑问孩子的父亲是金尼尔,但我尽自己最大努力制造出一个模糊的罗密欧,出于嫉妒把那可怜的女人勒死了。但是,不管我怎么使劲,那兔子就是不愿意从帽子里出来。”

  ①指的是魔术师变戏法时常安排的一个节目。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