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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20

  就这样十一月份过去了。树叶都从树上掉下来,晚上天黑得早了。天气阴郁灰暗,下着瓢泼大雨。接着,十二月份到了,地冻得绷绷硬,像块岩石,开始飘起小雪。我们住的顶楼房间现在已非常冷,特别是在早上,我们不得不在黑暗中爬起来,光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玛丽说等她自己有了房子,她会把每个床的边上放一个用碎布编的小地毯,并且她自己要穿一双暖和的绒拖鞋。我们把衣服带上床,好在穿上之前温热,然后在被子里穿,以免脚趾都变成小冰柱子。盆子里的水会变得冰冷,洗手时冻得胳膊都疼。幸好我们两人睡个床。

  但玛丽说这还不算什么,因为真正的冬天还没到,还会变得更冷,不过,好在他们会在屋子里生火,而且会生得时间长些。当仆人的日子要好受些,至少白天是这样,因为我们总是可以在厨房里取暖。但客厅里刮着穿堂风,像是个谷仓。而且,只有站在壁炉边,才能感觉到暖和。帕金森夫人在没人的时候就把裙子撩起,暖暖屁股后面。去年冬天她的衬裙着了火,卧室女仆艾格尼丝听见喊叫,跑进去,吓得发起歇斯底里。马厩的吉姆往奥尔德曼·帕金森夫人身上压了条毯子,并叫她像桶一样在地板上滚了几下。幸好,她没被烧坏,只是烫焦了几处。

  十二月份中旬,父亲叫我可怜的妹妹凯蒂来要我的工钱,他自己不愿来了。我很可怜凯蒂,因为原来压在我身上的负担现在压到了她的身上。我带她到厨房炉子旁边取暖,向厨师讨块面包。厨师说她的工作不是喂饱城里所有挨饿的孤儿,但她还是给了我。凯蒂哭着说她希望我能在家。我给了她二十五分钱,要她告诉父亲我只有这点了。很抱歉,我这是谎话,但我已感到不必对他说真话了。我还给了她十分钱,让她自己留着。我要她把钱放好,以备急用,不过她这时已到了急用的时候。我还把自己的一件穿小了的衬裙给了她。

  她说父亲没有固定工作,只做些零活,但冬天有可能去北边砍树。他还听说西边有免费的土地,开春就过去。他真的这样做了,走得很突然,因为伯特夫人过来说我父亲没付欠的钱就走了。开始她想叫我付清欠款,但玛丽说她不能逼迫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付清一个成年人欠的债。伯特夫人并不是个坏女人,最后她说这不是我的错。

  我不知道父亲和其他孩子后来怎么样了。我从来没接到过一封信,在审判我时也没听说他们的消息。

  *

  圣诞节快到了,大家都很高兴。火烧得更旺了,食品店送来一篮篮订的食品,肉食店送来大块大块的牛肉和一头要整个烤的猪,为了过节,厨房里热闹极了。我和玛丽被从洗衣房调来帮忙。我们帮厨师搅搅拌拌,削苹果皮,并把苹果切成块,筛选葡萄干,碾碎肉豆蔻,需要时还搅鸡蛋。我们很喜欢干这活,因为可以这里尝一口,那里吃一口。我们还时不时地给自己刮些白糖,厨师没看见,要么就是看见了不管,因为她脑子里有很多事。

  所有碎肉馅饼底下的面皮都是我和玛丽两人做的,不过上面的皮都是厨师做的,因为她说做上面的面皮需要技术,我们太小还不知道。她在馅饼上做上星星和其他优美的图案。她让我们把圣诞糕外面的一层层布打开,浇上白兰地和威士忌,然后再包上;那糕好吃极了,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味儿。

  需要很多馅饼和蛋糕,因为这个季节有很多来访的客人,许多晚餐、晚宴和舞会。东家的两个儿子从波士顿的哈佛大学回来了。他们的名字叫乔治先生和理查先生,两人似乎还不错,个子相当高。我没太注意他们,因为在我看来,他们回来不过意味着我们要洗的衣服更多了,而且有很多要浆要熨的衬衫。但玛丽总是从楼上的窗户里偷偷向院子里看,希望能在他们骑马出去时瞧上一眼。要么,就在他们与请来的女士唱二重唱时在走廊里偷听。她最喜欢的是《特雷利的玫瑰》,因为她的名字在里面。歌词是这样的:“噢不,她的眼睛里正在显露出真情,这使我热爱玛丽,特雷利的玫瑰。”她自己唱歌也很好听,脑子里记了不少歌,所以那两个公子有时到厨房来,闹着要她唱。她叫他们小淘气,可是他们俩比她还大好几岁。

  圣诞那天玛丽给了我一双自己织的暖和的手套。我见她织过,但她很神秘,告诉我是为她的一个年轻的朋友织的,我不知道那朋友就是我。手套很好看,是深蓝色的,上面绣着红花。我给她一个自己用五块方的红法兰绒布做的针线包,上面缝起来,用两根小丝带收口。玛丽谢了我,并拥抱了我,还亲了我一下。她说这是世界上最好的针线包,绝对在商店里买不到。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针线包,一定要永远好好珍藏。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人们都坐着雪橇出去,马身上挂着铃铛,听起来很美。东家吃了圣诞晚餐之后,仆人们吃。我们有自己的火鸡,自己的碎肉馅饼,我们一起唱了圣诞颂歌,很高兴。

  这是我度过的最幸福的圣诞节,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

  理查先生假日过后就回学校了,但乔治先生还在家待着。他受凉影响到肺部,咳嗽咳得很厉害。帕金森先生和夫人脸色很难看,医生来了,这让我紧张起来。但听说他得的不是肺病,只是发烧感冒,加上腰部风湿痛,必须保持安静,多喝热饮料。他的饮料喝不完,因为仆人们都很喜欢他。玛丽在炉子上把一个铁纽扣烧烫,她说只要把它放在痛处,对腰部风湿最有效果。她把纽扣送上去给他。

  等他好些时,已是二月中旬,他已落了很多课,所以他说他要等到下学期再回去上学。奥尔德曼·帕金森夫人同意了,说他还要养养身体。这样大家都对他很照顾。他有那么多时间,可没多少事情干,这对一个精力充沛的年轻人来说是很不好的。当然晚宴多得是,做舞伴的女士也很多,他们的母亲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为他安排婚礼。我想他是被宠坏了,这一点不是他自己的错,因为如果世界对你好,先生,你也就慢慢相信这是应该的。

  *

  玛丽关于冬天的话说得一点不假。圣诞期间雪下得很大,但那雪就像是床羽毛毯子,下了之后空气像是更暖和了。马厩的伙计闹着玩,扔雪球,但因为雪球是软的,砸到身上就变散了。

  不久真正的冬天就来了,大雪认认真真地下起来。这次可不是软的,而是硬的,像是一个个小冰球。猛烈而又刺骨的风吹着雪,把它厚厚地堆起来,我害怕我们都要被活埋了。屋檐下出现了冰柱,走在下面还得小心点,因为这些又尖又硬的冰柱可能会掉下来。玛丽就听说有个女人被冰柱扎死了,那冰柱掉下来就像烤肉叉一样从她的身体穿过。一天下起了冻雨,所有的树上都浇了一层冰,第二天在阳光下看起来就像是上千个钻石。但是,树被压弯了,很多树枝都压断了。整个世界变得又硬又白,有阳光时非常晃眼,你非得把眼睛挡上,而且看的时间不能太长。

  我们尽可能待在室内,要不很容易生冻疮,特别是在手指和脚趾上。男人们出去时用围巾把鼻子和耳朵包上,呼吸时冒出一股白气。东家的雪橇里有毛地毯,外出走亲访友时有外衣和大衣,可我们却没有这样暖和的衣服。晚上我和玛丽把自己的披肩盖在被子上,穿着袜子,并多穿一层衬裙上床。即便这样,我们也不感到暖和。到了早上火熄了,我们烧热的砖头也凉了,我们就像兔子一样地打哆嗦。

  二月的最后一天,天气有所好转,我们冒险出去办事。我们把脚好好地用法兰绒布裹上,穿着从马厩伙计那儿讨来的靴子,用自己的和借来的披肩一层层把自己包起来,走到港口。那里的一切都冻硬了,湖岸上堆满了大块大块的冰。有块地方雪清干净了,女士们、绅士们正在滑冰。滑冰很优美,女士们就像是裙子下面安了轮子在冰上跑。我对玛丽说滑冰一定很开心。乔治先生也在那儿,跟一个戴着皮围巾的年轻女士手拉手地在滑冰。他看见我们,兴致勃勃地向我们招手。我问玛丽她滑过冰没有,她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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