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阿特伍德 > 别名格蕾丝 | 上页 下页


  我不想一人待在这房间里。四壁空空,没有图画,高高的小窗上没有窗帘。什么也没有,只能盯着墙看。看了一阵,就会发现墙上竟有图画和正在开的红花。

  我想我睡着了。

  *

  现在是早晨了。但是哪天的早晨呢?第二天还是第三天?窗外有了亮光,我是见到亮光才醒的。我挣扎着坐起来,掐掐自己,眨眨眼睛,从哗啦作响的床垫上爬起来,四肢僵硬。然后我唱了首歌,只是想听到一个声音,给自己做伴:

  *

  神圣的,万能的上帝,
  清晨我们歌唱颂扬你,
  神圣的,慈悲的,万能的,
  圣父,圣子,圣灵,神圣的三位一体。

  *

  如果唱的是赞美歌,他们不好说什么。这是赞美早晨的歌,我总是喜欢日出。

  然后,我把最后一点水喝完,绕着牢房走。然后我撩起内裙,在木桶里小便。几小时后这里就会像污水池一样发臭。

  穿着衣服睡觉让人很累。衣服睡皱了,衣服里的身体也睡皱了。我感到自己好像被卷成一卷,扔在地上。

  我希望能有条干净的围裙。

  没人来。我被关在这儿反省自己的罪过和不轨行为。独自一人时最利于反省,至少这是专家公认的意见。格蕾丝,这是他们长期工作获得的经验。有时关禁闭,有时关在黑暗里。在有的监狱里,他们把你关上好多年,看不到树或马或人的脸。有人说这样对人的肤色有益。

  我过去也曾被独自关过。不可救药了,巴纳林医生说,一个狡猾的骗子。不要说话,我在这儿检查你的大脑结构。首先我要测定你的心跳和呼吸。但是,我知道他想干什么。把你的手从我的奶头上拿开,你这个肮脏的王八蛋,玛丽·惠特尼会这样说。但是,我只能说“不,不,不”。而且也不能转动身体,他们把你固定住了,用衣袖在前面交叉绕到后面绑上。所以,我无可奈何,只好用牙去咬他的手。然后,我们一下仰面倒在地板上,像两只在口袋里的猫似的嚎叫起来。用嘴咬上去,他身上的味道像是生香肠和湿羊毛内衣。要是有人能用热水好好把他洗洗,然后放在太阳底下晒晒白,那要好得多。

  *

  昨天晚上和前天晚上都没送晚饭,只给了点面包,连点白菜也没有。是的,我是应该预料到这点的。饥饿可以镇定人的神经。今天还会是面包和水,因为肉会让犯人和精神病患者激动。他们会像狼一样把肉的味道留在鼻孔里,那你就要自作自受了。但是,昨天的水已喝完了,我很渴,渴得要命。嘴里像是破了,舌头肿了。被抛弃的人的境况就是如此。我在法庭审判的记录里读过有关他们的情况:飘零在海上,喝同伴的血。他们用抽签的方法决定次序。人吃人的暴行都贴在剪贴本里。不过,无论我多饿,肯定不会做那种事的。

  他们是不是已经忘了我在这儿?他们一定要多送些吃的来,至少多给些水。要不,我就要饿死了,我会枯萎,我的皮肤会干枯,会像旧亚麻布一样浑身发黄,我会变成骷髅。有人会在几个月、几年、几世纪之后找到我。然后他们会说,这是谁啊,我们一定是把她忘了。好吧,把那些骨头和其他脏东西扫到角落里。但是把扣子留下来,不该浪费,事情也只能这样了。

  一旦你开始可怜自己,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过一会儿,他们就会把牧师叫来。

  哎呀,快到我的怀抱里来,可怜的迷途的灵魂。在天国里迷途的羔羊有更多的欢乐。让你混乱的头脑平静下来。跪在我的脚下,极度痛苦地绞动你的双手,告诉我,良心是怎样叫你日夜不得安宁的,你的受害者的眼睛如何在屋子里到处跟着你,像炽热的煤块在燃烧。流出反悔的泪水,忏悔吧,忏悔吧,让我来饶恕你,怜悯你。我会为你请愿。把一切都告诉我吧。

  ①牧师在引用《圣经》。

  然后他干什么了?哎呀,真可怕。然后呢?

  是左手,还是右手?

  手伸到哪儿了?说确切点。

  指给我看在哪儿。

  *

  我可能听见有人低声说话。现在有只眼睛在从门上开的缝里看我。我看不见这眼睛,但知道它在那儿。接着有人敲门。

  我想,这会是谁呢?女看守?所长?要来骂我一顿?但是,不会是这些人的;这里是没人会礼貌地敲门的。他们会从门缝里先看看,然后就走进来。玛丽·惠特尼说,总是要先敲门,等别人允许后再进。你不知道他们可能在干什么,多半他们不想让你知道。他们很可能在抠鼻子,或是在抠其他什么地方,即便是个贵夫人也会有痒处要挠。如果你看见床底下露出一双鞋后跟,最好假装没看见。他们白天可能是正人君子,晚上就变成了男盗女娼。

  玛丽是个有民主自由精神的人。

  又有人敲门了,好像我可以决定是否开门似的。

  我把头发向后拢到帽子里,从草床垫上站起来,拉平自己的裙子和围裙。然后,我走到一个角落里,口气相当坚定地说(因为应该尽可能保持自己的尊严):

  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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