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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若要隐蔽,海滩可能是最理想的地方。警方要检查的是火车站、汽车站,不大可能对城市来一次全面搜查。他们也会检查几家旅馆,几家饭店,而不可能对海滩上的人一一加以盘问。他决定,这一整个白天就在海滩的椅子上度过。

  他从小摊上买了一份报纸,租了一把椅子。接着,他把原来塞在工装裤里的衬衫脱下来,又套在工装裤外面。夹克也脱了下来。

  如果有警察过来,他老远就能看到。时间也很从容,足以使他离开海滩,消失在大街上的人群中。

  他开始看报纸。盟军向意大利发动了新攻势,这个消息用报纸大字标题登出来了。费伯将信将疑:安齐奥①一度是大屠杀场所。报纸印刷质量很差,消息报道也没有配照片。上面还刊登了一则消息:警方正在搜查一个叫亨利·费伯的人,此人在伦敦用匕首谋杀了两个人……

  ①安齐奥(Anzio):意大利拉齐奥区城镇。1944年1月28日盟军在此登陆。

  一个穿游泳衣的女人走了过来,紧紧盯住了费伯,他的心猛地悬了起来,但很快就意识到她是在向他调情。一时间他很想和她搭话,他已经很长……他理智地控制了自己。耐心加忍耐吧。明天就到家了。

  那条渔船很小,船长不过五六十英尺,船身比较宽,发动机在船舱里面。船上的天线表明,船里有一台功率很大的无线电台。船下面的小货舱的舱盖占满了大部分甲板。机舱位于船尾,里面可以站两个人,舱里还有仪表盘和控制器。瓦叠式的外壳,重新捻的缝,看样子像是新漆了一遍。

  港口的另外两条船可能也挺好。不过费伯站在码头上,目光集中在这一条船上,看到船上的工作人员把船停好,重新加了燃料,然后才回家。

  他稍停了一会,等船上那些人走远以后,他从港口边缘绕道走,然后跳上了船。船名是“玛丽二号”。

  他发现舵轮由铁链锁住了。他坐在小船舱的地板上,待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花了大约10分钟撬锁。天空中仍然浓云密布,天黑得很早。

  锁撬开以后,他提起了小铁锚,又跳回到码头上,解开船缆。然后他回到舱里,给柴油发动机加油。他拉了启动器,发动机嗡嗡响后就停了。他又试着启动,这次发动机运转正常了。他驾着小船,离开了停泊区。

  小船远离了码头区的其余船只,找到了带有浮标的主航道,从那儿出海。他猜想,只有吃水很深的大船才需在主航道航行。但是他明白,尽量小心一点有益无害。

  一出港口,他就感到海面上风很大,但愿这可别是恶劣天气的预兆。海上波涛滚滚,惊心动魄,连结实的小船也被抛到了风口浪尖上。费伯将风门开大,查看仪表盘上的指南针,定好航向。他在舵轮下的小贮藏室里找到几份航海图。这些图很陈旧,很少被使用。不用说,船主对本地的水道心中有数,无需借助于航海图。那天晚上在斯托克韦尔,他记下了图标参数,此刻他做了校正,把航线定得更加准确。另外,他固定了舵轮固定夹。

  机舱的窗玻璃沾上了水,弄得看外面时很模糊。费伯不清楚那上面溅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海水。此刻风急浪高,他把头伸出舱门才一会儿,就溅了一脸的水。

  他把发报机打开,先听到嗡嗡的响声,接着就听到了爆裂声。他拨动频道,寻找电波,收到了一些断断续续的信号。发报机工作完全正常。他调到了德国潜艇上的频道,然后把发报机关掉——现在联系为时尚早。

  小船渐渐向深海驶去,风浪也越来越大。此刻小船颠簸在浪涛之中。每当浪头袭来,小船就像惊起的烈马,船身纵得很高。它在浪头上稍稍停留,又陷落在另一个浪谷,上下的震动令人作呕。费伯茫然地朝窗外看看,夜幕已经降临,外面什么也看不清。他有点晕船了。

  他一次一次地以为浪不可能再大了,可是浪头却一次比一次凶猛,仿佛把小船推到了天空。而且海浪对小船冲击得更加频繁,使得船尾一会儿直冲天空,一会儿沉入海底。有一次小船陷入特别深的浪谷之中,忽见一道闪光把它照得透亮,好像白昼突然降临了。费伯看到一座暗绿色浪峰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向船头袭来,冲击着甲板,还冲击他所在的机舱。接着就听到一声可怕的巨响,他弄不清是雷鸣还是船骨的断裂。他像疯了一样,火急火燎地在船上找救生衣,可是找不到。

  电光闪闪,连绵不断。费伯抓住上了固定夹的舵轮,背紧紧靠着机舱的铁壁,以稳住自己。他已经无法控制住船,此刻的小船将完全听从海浪的摆布。

  他反复告诉自己:当初制造这艘小船时,一定会考虑到它须能经受住夏天突发的风暴。可是他心里很不踏实。有经验的渔民可能预测到会有恶劣的天气,知道小船经不住这种浪潮的袭击,因而不会出海。

  他不知道此刻他身处何地。也许他回到了阿伯丁,也可能到了联络地点。他坐到机舱的地板上,打开了无线电发报机。可是小船剧烈的震动和浪头的碰撞使他很难操作。机器预热后,他试着调节却听不到声音,即使调到最大音量也不行。

  固定在舱顶上的天线一定是折断了。

  他调到播出频道,发出简单的信号“请回话”,反复播出几次才调到接收频道,但是一点接通的指望也没有。

  他关掉了发动机,以节约燃料。他不得不脱离这风暴区——如果行得通,然后要想办法把天线修一修,要么换新的。可能还需要燃料。

  又一个巨浪袭来,船身被冲得倾斜了,情况非常危急。为了确保小船能迎击风浪,他意识到还要依靠发动机的动力。他拉了启动器,不见动静;又连续拉了几次,仍无动静,只好作罢。他抱怨自己先前关掉了发动机。

  小船向一侧剧烈地倾斜,费伯跌倒了,一头撞上舵轮,倒在地板上。他头昏眼花,就那么躺着,听凭小船随时为海水吞没。海浪又猛袭过来,冲击机舱,窗玻璃哗啦啦地撞得粉碎。刹那间,费伯被海水淹没了。小船一定是在渐渐下沉,他拼命挣扎着站起身子,钻出了水面。窗子已全被撞开,但小船仍然在水面上漂流。他把舱门踢开,海水一涌而出。他死死抓住舵轮,以免被冲进海底。

  不可思议的是,暴风雨越来越大。费伯那连贯的思考中还有最后一个念头:这么大的风浪也许100年才碰上一次。这么一想,他就集中全部精力和意志紧紧抓住舵轮。他应该把自己固定在舵轮上,但现在他不敢松开手去抓一根船缆来拴住自己。海浪如悬崖峭壁,小船在浪中上下颠簸,他已经感觉不到了。剧烈的风暴和巨大的海浪都想把他席卷而去。地板上、墙壁上都是水淋淋的,他的脚在上面滑来滑去,臂膀上火烧火燎地疼痛。头露出水面时,他就一个劲地呼吸;头被水淹没时,他就屏住气。他好几次几乎失去了知觉,只是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机舱顶已经被淹没了。

  每当电光一闪,他的眼前就闪现出凶神恶煞般的大海;每当看到上下左右,甚至视线以外的地方那些海浪,他总是感到惊骇。尤其使他惊恐的是,他发现自己的手已失去了知觉,朝下一看,只见它们仍然死死地抓住了舵轮,犹如僵尸一般死硬。耳朵里像是有万门大炮在不断地轰鸣,风吼、海啸和雷鸣混在一起,无法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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