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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风伴着雨强劲地打在柏尼的挡风玻璃上。他启动而刷。它们抽筋似的抖了几下,像条冬天里好梦正酣的老狗,不再乱跑,就此躺着不动了。柏尼诅咒着将开关关掉,然后再开。关掉、打开。啥事也没发生,他妈的啥动静也没有。

  “我知道为什么会下雨,”他自言自语,大声地抱怨着,“我可以预言下雨。老天会下雨,是因为我的雨刷坏了;如果我的雨刷是好的,那该死的太阳现在就会立即照耀,即使是在晚上!”

  他从满是雾气的挡风玻璃看出去,外面一片黑暗。柏尼努力地辨认着交通信号、街道标志,或是出口指示什么的,但他什么都没看到。锯齿状的闪电不时短暂地照亮整个天空,那青色的光芒,使大地呈现一种恐怖的凶兆景象。

  “啊,对了,”柏尼酸溜溜地告诉自己,“我会在这里遭雷击,潘家的福气。”

  当一架飞机飞过去时,什么样的孩子会不抬头朝天上看呢?并且猜想什么人会坐在离地那么高的地方?他这一生会不会遇到他们之中的任何人?如果他遇上了,两人会不会立即知道没多久之前,他俩中的一人正从头顶飞过,而另一人则站在地上仰望?

  每个孩子迟早都会抬头看的。每一个孩子,也许只有潘柏尼例外。柏尼众多个性上的弱点之一就是他从不抬头看天。他总是两眼望地。柏尼一定会告诉你,他从来没在天上捡到过一个铜板,但那只是部分的原因。其实在他心里,他不愿抬起眼的原因是他宁可把握现在,而不寄希望于将来。留在地上要安全多了,有踏实感。他可以感触到脚下坚实的土地。坚实感多些,而土地则少些。

  假若天没下雨,而柏尼也不是绝望地坐在车里,拼命想找出脱离他妈的这鬼公路和这场暴风雨的方法,他会不会像是在一个晴朗的夜晚,站在某处空旷的地方那般仰望满天的星辰呢?但事与愿违,且抛开这些空想不谈。好了,那么他现在就在那儿,而中西航空104号班机正从头顶飞过,朝机场飞去。对柏尼而言,他会不会哪天吃错药,去猜机上有哪些乘客?他们过着什么样的日子?而他认识其中的任何一个吗?绝不会的,这辈子都不会的。

  柏尼可不笨。一个失败者也许的确是不堪造就,但他确实具有一种动物本能的智力。在那分秒不差的时刻,如果他抬头望一下,他出许可以感觉到他的命运,他也许会有某种不舒服的感觉,感觉到有个东西在朝他逼近,一个很大的东西。

  因为某种很大的物体的确正朝着柏尼逼近,而且命运也即将降临。

  命运使727型飞机驾驶舱的一盏小红灯不祥地闪亮着。命运使副驾驶突然坐起,忧虑地看着各个仪表盘,并扳动控制面板上许多复杂的开关,叫醒正驾驶。机长看起来也是同样的忧虑,因为这小小的红色示警灯,代表着油压系统故障的讯号,可能是油压系统封闭,那表示襟翼无法控制。没有襟翼,飞机就无法正常降落。这很麻烦。

  驾驶员先以无线电通知机场,中西航空104号班机准备紧急迫降。

  命运带着727型飞机的麻烦,愈来愈接近柏尼。几分钟之内,它就要经过他的头顶。命运将掌握柏尼和吉儿的生命,并送给他俩一份特别的礼物。他们全部都在冲撞的航道上——飞机、人,还有柏尼的丰田车。

  柏尼对于即将到来的几分钟根本一无所知。他不知道他的命运将和飞机及飞机上的每一个人交织在一起,尤其是葛吉儿。他与葛吉儿,还有所有在104号班机上打盹的乘客的一生都将永远改变,一页新的历史即将揭开。

  历史充满了以“如果”起头的假设。如果亚历山大大帝出生在马其顿的牧羊人家里,而不是王室,他仍能征服世界吗?如果英国议会的选举包容了美洲殖民地的代表,仍然会有1775年的革命吗?如果希特勒是一个成功的室内装满师……如果甘地有较好的食欲……

  如果那天没下雨,这故事将会有一个完全不同的结局。如果柏尼开的不是一辆雨刷出故障的破铜烂铁,他也许就逃离了命运的安排。但柏尼买下这辆至少是第三手的丰田车只花了200美元。这笔不祥的交易,让他一头栽进一个他从未面临过的未来。今晚这暴雨的天气,还有挂零的能见度,只是用来注定他命运的工具。

  如果吉儿今晚留在纽约市过夜,如果她今晚会看节目表演或是和某个男人在床上,这个故事也将有一个完全不同的结局。但她是个工作狂,就像狄杰姆说的“对采访工作好像吸毒上了瘾”。他一点没错,吉儿不会轻易放手。她过去的生活经验使她成为一位成功的记者,也磨练出她的决心和事业心,但现在也使她身处在中西航空104号班机的座椅上,没有退路,注定了她一生的命运。

  潘柏尼过去的生活经验使他成为一个潦倒的男人、一个父亲和一个人类。而这观念仍继续在扭曲他的生活,现在则引领着他走向无情的未来。彼时彼地,命运将以柏尼无从想象的面貌呈现出来。不,柏尼不知道命运为他准备了什么计划。现在他所知道的是他可能在这狗屎天气中错过了去芙琳家的出口,而且在这场可恶的大雨中迷了路。

  7

  “系紧安全带”的指示,伴随着突然响起的警铃声,把吉儿给吓了一跳,因为它们来得全无预警。她将杂志搁在一旁,扣上安全带,看了一下手表。表上的时间告诉她,离降落时间还早。此外,也未曾有飞机降低高度时那种下沉的感觉。吉儿觉得很困惑。她看着窗外,黑色的眼眸朝地面搜寻着。

  霎时间,窗外的暴风雨变得更恶劣了,雨点打击着机身,使她看不清外面。但在她凝视着这无边的黑暗时,一阵闪电的震耳霹雳使覆盖的云层开启了少许。吉儿从云缝中窥伺,搜寻着机场的灯光,或是跑道的指示灯,抑或控制塔上的灯。结果一无所获。显然飞机尚未抵达欧海尔机场。她寻找着有无街灯或是住宅的灯光,这样也可知道727型飞机是否到达了城市的郊区。但却没有丝毫的灯光可寻,而且到目前为止,高度也未改变。这很诡异。吉儿有点不安,更奇怪的是,她那新闻嗅觉告诉她,有麻烦了。

  “各位女士、先生,我是机长。”播音系统传出一阵强而有力且颇具男性魅力的声音,很有抚慰作用。它是那种“交给我来办,一切我负责”的声音。“我们的一个指示仪表读数过高。十之八九只是量度计的故障。为了慎重起见,我请各位系好安全带。待会儿我们的空中服务员会与各位预习一些安全程序。我为这件必须做的事所带来的不便向各位致歉。”

  惊慌的旅客彼此喃喃低语着。一个故障?只为慎重?安全程序?这些话使他们紧张。状况如何了?机长的讲话有什么含义?104号班机有麻烦了?飞机是否要撞毁了?不可能的;飞机坠毁事件只是你在报上或电视新闻里才看得到的事。那都是发生在别人头上的事,轮不到你,绝对轮不到你。

  吉儿的眼光与苏珊相遇。她坐在前排,凯莉靠着她的肩睡着了。两个女人交换了一个忧虑的眼神。两位空中服务员,年轻黑发的那位叫莫福瑞,而年轻漂亮的金发女郎,名叫苏莉丝。她俩各就各位,分别站在靠近主舱前门的走道的两边,使所有旅客都能看到她们。她们开始示范紧急迫降时的逃生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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