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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那么她的视网膜呢?”

  “正常,谢谢参加会诊。棒极啦。”眼科医师拎起装器械的小提箱率先离开房间。

  “棒!妈的!”劳里医师愤愤然说,“要是再让我听见夜间不做戈氏视野检查,看我不把那个狗娘养的撵出去。光会拨弄眼球的住院医师!”

  “住嘴,拉尔夫,”托马斯医师说,“看你嚷嚷的,倒像个外科医师。”

  兰根医师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我也要走了,告诉我,托马斯,你凭什么认为姑娘有病?只是因为她的知觉能力减退?我以为纯粹是主观因素引起的。”

  “我也有同感。她说她心跳,不过我确信不是歇斯底里,再说她反复出现感觉异常,不会是装病。她的脑袋里肯定长了古怪的东西。”

  劳里医师戏谑说:“关于这个病例唯一古怪的倒是你。如果你在更适合社交的场合见到她,不晓得会做出什么举动来呢。得啦,托马斯。即使她是条狗,也保不准你明天上午就会唤来门诊的。”

  休息室里的人都捧腹大笑。托马斯朝他们挥了挥手,站起身说:“不同你们这帮人计较。还是由我自己处理这个病例吧。”

  “别忘了把她的电话号码弄到手啊。”劳里医师见他要走,打趣说。哈金斯医师听了哈哈大笑。这话真逗!

  回到急诊室,托马斯环顾四周。从七点到九点稍有空隙,好像在这段时间里人们把苦恼啊,疼痛啊、疾病啊什么的,都暂时搁到一边,对付吃晚饭要紧。到了十点钟,喝醉酒的、交通事故肇祸的、受盗贼伤害的,还有精神病患者,便一个个接踵而来。到十一点,来的多半是争风吃醋受伤的人。所以在这段间歇时间里托马斯才有暇考虑林恩·安妮·卢卡斯的病症。这个病例老是牵挂在他心头。他若有所失。

  他到总服务台询问急诊室值班职员,有没有把林恩·安妮·卢卡斯的病历从档案室取出来。职员查看后回说没有,要他过会儿再来问问。托马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脑子里却闪过一个猜想:林恩·安妮·卢卡斯会不会是个吸毒者呢?他转而沿主走廊朝检查室走去。姑娘还等在那里。

  * * *

  丹妮丝对于菲力普斯说的“极妙的主意”简直莫名其妙。他要求她在晚上九点左右去趟他的办公室,还有十五分钟时间。她正在急诊室看外伤X光片,这阵子正好是休息,她顺着供应室前面的楼梯走到放射部楼层。走廊上不复日间纷乱杂沓的模样。大厅尽头,打扫卫生的工友开动电动打光机在乙烯塑料地板上打光。

  菲力普斯办公室的门开着,传出他对着录音机口授的单调话音。她径直跑进去,菲力普斯刚刚处理完毕白天的脑血管造影片。他面前的X光片换片机上插满了一系列脑血管X光片,供研究之用。每张脑颅X光片里都影现出成千上万条白线状血管,恰似倒置的树根根系。他一边口授,一边手指片上的病理变化,以便于丹妮丝理解。她不住地点头,十分叹服他的本领,竟能够熟悉这许多血管名称以及它们的正常尺寸和位置。

  菲力普斯接着口授道:“脑血管造影显示,这位十九岁男性患者右基底神经节动静脉畸形。句号。口授结束。请将此报告抄送曼纳罕姆医师、普林斯医师和克劳森医师。谢谢。”

  录音机“咔”的一声停止工作。坐在转椅里的马丁侧过身来,脸上露出诡秘的微笑。他学着莎士比亚戏剧中的淘气鬼的样子搓动手掌。

  “来得真准时。”

  “你要搞什么名堂?”她装作害怕的样子问。

  “随我来。”菲力普斯领她走到外面。沿墙停放着一辆挂了静脉滴注瓶的担架车,车上还铺好床单,放了枕头。他见丹妮丝诧异的神色,只是微微一笑,便朝大厅方向推起车子。丹妮丝尾随在后,直到病人专用电梯边才赶上他。

  “我给你出了个‘极妙的主意’,就是这个吗?”她问道,帮着把车子推进电梯。“正是这样。”菲力普斯揿动到地下室的按钮,电梯门关上了。

  他们深入医院的腹部,各种各样的管道纵横交叉,错综复杂,全都漆成灰色或者黑色。这里不存在色彩感。巷道里稀疏地装着几只荧光灯泡,从金属网罩里射出惨淡的光线,把长长的影子投到昏暗的地面上。电梯口对面挂有一块标志牌:太平间沿红线向前。

  红线像条血迹,印在巷道中间,在幽暗的灯光中蜿蜒沿伸。巷道分叉,红线亦急剧拐折。他俩沿红线推着车,来到一个斜坡,地面向前倾斜,担架车差点儿从马丁手中滑脱。“天哪!下到这里究竟来干什么啊?”丹妮丝的发问伴随他俩的脚步声,在阴森寂寥的巷道里回响。

  “你马上就会明白。”菲力普斯的笑容消失了,语气里透露出紧张。他一反常态,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而审慎。

  巷道豁然洞开,前面出现一个大坑。这里的光线同巷道里的一样昏暗,顶部有两层楼高,影影绰绰。左墙有一扇关闭的门,通向焚化炉,里面发出火苗燃烧的嘶嘶声。再向前是几扇双层转门,通向太平间。画在地上的红线戛然终止。

  菲力普斯停稳担架车,走向入口。他推开右边的门,朝里面张望一番回来说:“算我们走运,这个地方归我们了。”

  丹妮丝勉强跟在后面。

  太平间很宽畅,却因荒疏日久,无人管理,看起来就像出土不久的庞贝古城门廊。天花板布满蛛网似的电线。赤裸的导线下垂吊着一盏盏灯罩,多半失去了灯泡。水磨石地面积满了斑驳的污垢。镶贴在墙壁上的瓷砖有的龟裂,有的已经碎落。中央是一个半陷的地坑,一块自二〇年代以来就废弃不用的解剖尸体的大理石石板置于破旧杂物中间,犹如古代异教徒的祭台。如今尸体解剖都在五楼病理部,使用的是不锈钢材料制造的现代化设备。

  太平间四壁是一排排的门,包括一扇硕大无朋的木门,使人联想起肉店里藏肉的冷柜。远处墙沿有一条倾斜的便道向黑暗中延伸,尽头有门通往医院综合楼的后巷。周围死一般寂静,只有水槽里偶尔滴下的滴水声和他俩的脚步声。

  马丁停好担架车,挂好静脉滴注瓶。

  “拿着。”他递给丹妮丝一条干净的被单,叫她把被单铺在担架车的床褥上面。

  他走到大木门前,拨开门闩插销,用力推开木门。一股寒气迎面扑来,喷向磨石子地面上。马丁找到电灯开关,回头看见丹妮丝还站在老地方发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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