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外国文学 > 红灯区的国王 | 上页 下页
一五


  拉雅娜一下子激动起来:“有人来过电话,说我们得马上商谈有关解除租约和适当赔偿的问题。”她最后几个字说得特别慢。

  蕾吉娜显出满意的神情说:“噢,当然最好是让曼弗雷德陪你去。你到市政府露脸,可不能没有律师啊。”

  拉雅娜怔住了,点头称是。

  阿尔托纳综合医院的走廊静悄悄的,入睡了的病人发出断断续续的鼾声,清晰可闻,偶尔也能听见刚刚做过手术的患者的呻吟。那个新的男护理员从电梯里走出来,亲切地向女护士问好,她正推着医疗器械去消毒。两个病人身穿带有花朵图案的浴衣站在吸烟室的角落里,小声谈论各自的病史。新的男护理员没有注意他们。他行走在长长的走廊里,橡胶鞋发出咕叽咕叽的响声。值夜班护士正在打电话,这机会实在好。他终于到了走廊尽头打开房门——鲁迪·克朗佐夫睡在里面——来到床边,从绿色大褂里掏出双刃尖刀,捏住输液管将其割断。此刻,患者床边的电话机响声大作。

  罗伯特端详餐具柜上加框的照片;苏加尔则坐在电话机旁,拿起电话,拨号,无人接,再拨。一张照片是青年时代的鲁迪·克朗佐夫,他身穿鲜红的服装,无忧无虑,朝镜头看。另一张照片是他把双手温存地搁在一位年轻女士肩上,她手里抱着婴儿。

  罗伯特在下午翻了账册,账上根本没有余款了,换句话说,父亲破产了。

  苏加尔从电话机旁抬眼看他:“您什么时候去看父亲?”

  罗伯特一甩手:“这事我并不十分看重。”他觉察到苏加尔有些愕然,正呆呆地望着自己。

  “这就再清楚不过了:我想尽快离开这里。”

  苏加尔点头,再拨电话号码。罗伯特捍鼻涕。这些房间,这退色的墙纸和老式发黑的家具使得他很不舒服,似乎四周的灰尘引起了他的过敏反应,他禁不住打喷嚏。

  “我不懂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有关赌债的事在法律上是不能起诉的。”

  苏加尔的思想似乎在别的地方:“谁还不了赌债,谁在圣保利就完蛋,这人就再也见不到了。”

  “也许可以与债权人和解一下——先付一半。”罗伯特建议。

  苏加尔凝视他:“您父亲对此受不了!”

  罗伯特打了个寒噤。这儿是另一个黑暗而危险的世界,有它特有的、不可理解的法规。这个世界与罗伯特那明晰而精确的法律世界风马牛不相及。苏加尔呆呆地看着电话机,内心惶惶然:“您父亲没有接电话。”他猛然一跃而起,“快走!快跟我走!”

  罗伯特迟疑片刻,还是跟在苏加尔身后从楼梯间出来了。这矮墩强壮的汉子匆忙打开生锈的货车车门,紧紧巴巴地挤到方向盘后面。罗伯特在他身边一落座,他就不要命地把车开得像飞一样,嘴里边骂边超车,再提速闯红灯,又紧急躲避迎面驶来的大巴士,终于在医院的大门口停了下来。医院那阴暗的高墙在薄暮中给人一种阴森的印象。他带着罗伯特跑步穿过门口的大厅和灯光明亮的走廊,从门缝里看了看空荡荡的护士室,继续向前,上楼时总是一步跨三级台阶,步子越来越快。又一个走廊里也不见人影,他终于推开病室门,不禁沉闷地发出一声惊叫。鲁迪·克朗佐夫面色惨白,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失去了知觉!液体滴落在地板上,在床前积了一大摊——输液管被割断了!苏加尔奔到室外,罗伯特听见他激动地呼唤医生。他自己踌躇地靠近父亲,父亲那消瘦惨白的病容和孤立无助的处境使他无比惊讶。

  须臾,病房就有了种种急切和匆忙的活跃。棉球,针,灵巧的手指,消毒剂的气味,被匆忙推过来的新的输液器械的轮子发出吱吱的响声。护士们在病房里忙这忙那。年轻的女医生急得直摇头,不知所措。

  “谁干的?谁?”她一面给病人戴上呼吸面罩,一面老是追问。

  “为什么病区无人监管?”罗伯特冷冷地要求对方回答。

  年轻的女大夫怒气冲冲,朝他怒吼:“您听着,我已经值了二十个钟头的班,一个人要负责八十八个病人。我们被叫去搞急诊了。”

  罗伯特点头,心想,那“急诊”的结果大概被证明是误诊吧。

  “必须把病人弄到另一个房间去。”罗伯特从实际出发,提出这个要求。

  一个护士递给女大夫已经抽入针剂的注射器。

  “咱们这里没那么多空房,哪能想有就有?咱们……”

  “外人不应当知道我父亲在哪儿,”罗伯特抢先道,“也不得告诉别人。您懂吗?”

  他跨了一步,朝女大夫逼近。苏加尔首次发现了罗伯特某种让人臆测到的特殊权威和贯彻己意的能力,还有那令人胆寒的严厉。苏加尔从鲁迪·克朗佐夫的声音和态度里早已熟悉了这些。鲁迪就是因为这种权威在圣保利无处不受尊敬,这权威不是依仗体强力壮,也不是依仗势力和影响,而只是靠人格,钢铁般的意志和无坚不摧的力量就隐藏在人格后面。

  罗伯特随女大夫来到门口:“我父亲大概也可以被您称为‘圣保利的伟人’了。有人极力想谋害他。”

  女大夫怔住了,赶紧与护士长商量给病人换个地方。

  罗伯特转身对苏加尔说:“请通知警察。”

  “没有用!”苏加尔做了个鄙视的鬼脸,“反正幕后操纵者已贿赂了警察。”

  罗伯特明白自己今天又上了一课,是关于圣保利这个陌生世界的。

  当女大夫和护士长把病人的床朝走廊推出的时候,听到扶梯过道里突然响起了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她们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苏加尔从裤兜里拔出手枪并且打开保险。来者是一位小个子金发女士,手拿一束鲜花从拐角处过来了。苏加尔如释重负,舒了一口气:“对面的女理发师,您父亲的老友。”他急忙去走廊尽头的电话间打电话,组织人员昼夜二十四小时对鲁迪进行保护。在他的拳击俱乐部里进行训练的小伙子肯定可供驱使。此外,他想今晚动用其中数人对再次谋害鲁迪的阴谋实施报复。

  金发的女理发师惊恐地目送苏加尔走开,继而朝罗伯特走来:“发生了什么事?鲁迪怎么样了?”

  罗伯特安慰她:“他转到另一个病房去了。”

  她打量着小伙子:“您是他儿子吧?”

  罗伯特点头。他外貌酷似父亲,这使他多少感觉有点儿不舒服,受到一点刺激。

  不到半小时工夫,负责警卫病室的拳手们就到了。苏加尔的本事真叫罗伯特惊喜交集。罗伯特若有所思,走到父亲的床边。鲁迪·克朗佐夫的呼吸平静多了,均匀多了,似乎已脱离危险。幸亏他们来得及时啊。

  “他为何不说实话?”罗伯特耳语,“他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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