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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我欲说无言,真不知说什么才好,我们说以后见面再谈。我回到沙发上,一动不动地一直坐了一个小时。

  后来我回到车上,把我为他们买的一袋袋食品、玩具和衣物都搬了下来。

  仅仅是出于好奇,莫迪凯中午时来到我的办公室。他一生中在不少大公司工作过,这次来主要是想看看那位先生死的地方。我带他走了几个主要的地方,并简单地叙述了一下当时做人质的情况。

  我们坐他的车一起离开。星期天交通并不繁忙,莫迪凯对别的车在干些什么也毫无兴趣。“朗蒂·伯顿的母亲今年三十八岁,因倒卖可卡因而服刑十年,”他告诉我,他曾打过电话,“两个兄弟也都在监狱里。朗蒂本人有过卖淫和吸毒的历史,不知道谁是她的父亲,也许不止一个父亲。”

  “谁向你提供的这些信息?”

  “我在一个居民村见到了她的外祖母。上次她看到朗蒂时她才有三个小孩,当时她正在和她妈妈一起卖毒品。根据这位老奶奶的说法,她已同她女儿和孙女脱离了关系,就是因为毒品的问题。”

  “那么谁会来埋葬他们呢?”

  “就是埋葬德文·哈迪的那些人。”

  “一个比较像样的葬礼需要多少花费呢?”

  “那要讨价还价的,怎么,你有兴趣吗?”

  “我只是不想让他们被草草地安葬。”

  我们正行驶在宾夕法尼亚大街上,路过议会大厦庞大的办公大楼,背后是国会大厦,不禁心里暗骂两声,这些大楼里的混蛋们每月浪费数十亿美元而仍让那么多人无家可归,那四个无辜的孩子死在大街上,可以说就死在国会大厦的阴影之下,就是因为他们没有栖身之处!

  我们那个住宅区的有些人会说他们根本就不该出生!

  这些尸体被送到总医院检验官的办公室,那里也有停尸房。那是特区总医院的二层棕色楼群。这些尸体将停在那里等候有人来认领,如果在四十八小时内无人来认领,这些尸体就可以使用一些防腐剂,然后放在很像样的木棺之中,并很快在公墓中安葬。

  莫迪凯把车停在一个仅供残疾人停车的车位上,过了一会儿,他问道:“你真的想进去?”

  “我想是的。”

  他曾来到过这里,而且事先打了电话。这时一个穿着很不合身的制服的保安人员上前企图阻止我们,莫迪凯气冲冲地向他说话,声音之大部令我害怕,我的胃都有些痉挛。

  那个保安人员让步了,巴不得尽快离开我们。有几扇玻璃门上都用黑字写着停尸房的字样,莫迪凯走了进去,就好像他就是这儿的主人一样。

  “我是莫迪凯·格林,伯顿一家的律师。”他冲着办公室后面的一位年轻人大声说道,那声调不像是在告诉他什么,倒像是在下战表。

  那位年轻人看了看写字夹板,又翻了几页。

  “你在干些什么?”莫迪凯又怒气冲冲地问了一句。

  那位年轻人抬起头,装腔作势地看了看,这时发现他的对手不是个好惹的。“请稍等。”他说,然后向计算机走去。

  莫迪凯转过身对我大声说道,“你能想象吗,这里有过停放一千具死尸的情况。”

  我意识到他对那些官僚机构,政府工作人员是从没有耐心的,而且我又想起了他让社会保障部门的那位秘书当面道歉的故事。对莫迪凯来说,半数的案子都是靠强硬的态度和吼叫来办的。

  这时一个面色苍白的先生走了进来,他的黑发是染出来的,但染得很糟,冷冷地握了握手之后,自我介绍说他叫比尔。他穿了一件蓝色工作服,一双有很厚胶底的鞋子。他们到哪儿去找人来到停尸房工作呢?

  我们跟着他穿过一道门,沿着一条已消过毒的通道走着,这里的温度越来越低,然后来到停尸问。

  “今天有几具?”莫迪凯问道,好像他是为检查尸体数量来的。

  比尔一边扭动门钮,一边答道:“十二具。”

  “你还好吧?”莫迪凯问我说。

  “我也不知道。”

  比尔打开了那扇金属门,我们迈进房问。屋里阴冷,有一股防腐剂的气味。地上铺的是白色地砖,灯是蓝色的荧光灯。我跟随着莫迪凯,低着头,尽量不向四面看,但这很难做到。尸体都用白布单从头到脚地盖着,就和电视上看到的一样。我们看到几双白人的脚,他们的脚趾上挂着一个标签,接着就是几双棕色的脚。

  我们拐了一个弯,停在一个角落里,左边是个轮床,右边是张桌子。

  比尔说:“朗蒂·伯顿。”他十分熟练地把白布单拉到胸部。正是奥塔里欧的母亲,她穿着一件白色长袍。从她的脸上看去不像死去了,好像她正在睡觉,我忍不住盯着她的脸看着。

  “就是她。”莫迪凯说,似乎他们已是多年的老相识了。他看了看我让我再确认一下,我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比尔把床推转过去,我几乎屏住了呼吸。几个孩子只用一个白布单盖着。

  他们整整齐齐地躺成一排,一个紧挨着一个,双手都在胸口交叉着,像小天使般地睡着,这些终日在街头的小战士终于安息了。

  我想摸一摸奥塔里欧,拍一拍他的胳臂,向他说声对不起。我想唤醒他,带他回家,让他吃饱饭,给他一切他所喜爱的东西。

  我又向前凑近一些要更看得仔细一些。“别摸他。”比尔说。

  我点了点头。莫迪凯说:“就是他们几个。”

  比尔又用白布单把他们盖了起来,我闭上眼睛,给他们做了一个简单的祈祷,是仁慈和请求宽恕的祈祷。再也不要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上帝对我说。

  在大厅的一个房间里,比尔拉出来两个网兜子,里面装的是这一家人的个人物品。他把这些东西放在一张桌子上,我们帮助他清点这些物品。他们穿的衣服又脏又破,我那件劳动布的夹克是那里边最好的一件。有三条毯子,一个钱包,一些不值钱的玩具,婴儿营养粉,一条毛巾,又是一堆旧衣服,一盒香子兰饼干,还有一听没有打开的啤酒,一些香烟,二只避孕套,以及二十美元零零碎碎的钱。

  “她的汽车在市停车场,”比尔补充说,“人们说那辆车已是破烂不堪了。”

  “我们会处理的。”莫迪凯说。

  我们在物品清单上签了字,带着朗蒂·伯顿一家的全部资产离开了。“我们把这些东西怎么处理呢?”我问道。

  “把它们送到她外祖母那儿去,你的那件夹克衫还要吗?”

  “不,不要了。”

  举行葬礼使用的屋子是莫迪凯所认识的一位牧师的。莫迪凯并不喜欢这个牧师,因为他所在的教堂对无家可归的人不够友善,但他却能左右这个人。

  我们在教堂前停下了车,教堂在哈佛大学附近的佐治亚大街。这个地方比较清洁整齐,附近房子的窗子上没有钉那么多木板。

  “你最好待在车里,”他说,“如果我单独和他谈话,话能说得更坦率一些。”

  我真是不喜欢一个人坐在车里,但这时我已把生命都托付给他了,只能说,“没问题。”于是我坐得更低一些,这样可以向四周张望。

  “你会没事儿的。”

  他走了,走时把车门锁了起来。几分钟以后,我放松了一些,并且开始思考问题。莫迪凯要单独会见那位牧师自有道理。如果我要露面很可能会把事情弄得复杂了。他会问我是谁?我为什么对这一家人感兴趣?这样一来,花费就会大大增加。

  人行道上行人不断。我看着行人匆匆而过,寒风吹袭着他们。我看到一个母亲带着两个孩子,穿着很好,他们手挽着手。当昨夜奥塔里欧一家人挤在狭小的汽车里受冻,呼吸着没有气味的一氧化碳直至死去时,这些人在哪里?我们这些人又在哪里?

  这个世界已经完了,一切都没有意义。在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里,我已看到六个无家可归的人死去。对这样的令人震惊的事我是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的。我是个白人律师,我受过良好的教育,锦衣玉食,收入颇丰,而且很快就可以成为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富人。不错,婚姻是要吹了,但我可以从头来过,世上不乏漂亮的女人,我从未为此而担心过。

  我诅咒那位先生,是他让我的生活脱了轨,我诅咒莫迪凯,是他让我有一种罪恶感,我也诅咒奥塔里欧,是他叫我心碎。

  这时有人敲车窗把我吓了一跳,几乎魂都没了,原来是莫迪凯,他站在路边的雪地上。我摇开车窗。

  “他说他要二千美元,把五个人都埋葬了。”

  “不用管他要多少!”我说,他又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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