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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亚当明白,这就是报刊的作用。克雷默先生当然同所有人一样都看了报纸。

  “不错,先生,我是在尽力挽救他的生命。”

  “为什么?”

  “原因有许多,即使杀了他,你的儿孙们也不能复生。他做得是不对,但政府再来杀他也同样不对。”

  “这我知道,你以为我从前没有听到过这一类论调吗?”

  “我没有这样认为,先生。这些话你当然都听到过,你也很明白这一点,你对此也完全有同感。我难以想象你是怎样熬过来的,我只是想要尽力避免你所经历的这一切在我身上重演。”

  “你还有别的事吗?”

  “能否给我五分钟的时间?”

  “我们已经谈了三分钟,你还有两分钟。”他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表,像是设了定时器,然后缓缓地把双手插入裤袋中。他的目光复又投向了窗户外面的街道。

  “孟菲斯的报纸援引你的话说,当他们在毒气室里处决萨姆·凯霍尔时,你将亲临现场,还说你要亲眼看着他死。”

  “一点不错,但我不太相信会有那一天。”

  “为什么?”

  “因为我们有一个堕落腐败的刑事司法体制。差不多已经有十年了,他在监狱里被悉心照料和保护着。他不停地上诉,直到此刻你还在为他申辩,还在为保全他的性命而奔波。这是个病态的审判体制,我不能寄希望于它。”

  “我可以向你保证他并没有得到任何关照。监舍是个令人恐怖的地方,我刚刚从那里来。”

  “不错,可他毕竟还活着。他还在生活,在呼吸,在看电视,在看书。他还在同你谈话,还在设法上诉。当死神临近时,他会有足够的时间做好准备,他可以同亲友告别,可以做临终祈祷,而我的两个孙子却连再见都没有来得及说一声,霍尔先生,更别提去拥抱他们的父母,同他们吻别,他们还正在玩耍便一下子被炸得粉碎。”

  “我理解这一切,克雷默先生。可是杀了萨姆也不能使他们起死回生。”

  “是的,不能,但那样能让我们的感觉好受许多,会减轻很多痛苦。我不知多少次祈祷自己能够坚持到他被处决的那一天。五年前我的心脏病发作过,他们把我绑在抢救设备上整整两个星期,能够支持我挺过来的一个原因就是我那个要活过萨姆·凯霍尔的愿望。如果医生允许,霍尔先生,我会去的,我要去看着他死,然后再回来等着我的那一天。”

  “我很遗憾你是这样想的。”

  “我也很遗憾,我为有萨姆·凯霍尔这个人而遗憾。”

  亚当后退了一步,俯身在收银机旁边的柜台上。他凝视着地板,克雷默先生凝视着窗外。太阳正在滑落到西面建筑物的背后,古雅的小博物馆里越来越暗。

  “因为这件事我已失去了父亲,”亚当轻声说道。

  “我很难过,我在报上看到了上次审判过后不久他自杀的消息。”

  “萨姆也吃够了苦头,克雷默先生。他毁了自己的家庭,也毁了你的家庭。他犯下了你我都难以想象的罪过。”

  “也许死可以帮助他摆脱这个沉重的负担。”

  “也许吧,可我们为什么不来制止这次死刑呢?”

  “你想让我怎样去制止它呢?”

  “我在什么地方读到过你和州长是老朋友的消息。”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说得没错,是不是?”

  “他是本地人,我们是多年相识。”

  “我上周同他见了第一次面,他有权批准特赦,你是知道的。”

  “要是我,对此就不抱希望。”

  “我也没抱什么希望。我是走投无路,克雷默先生,事已至此,我现在除了祖父之外,也没什么可损失的。如果你和你的家人一心想促成这次死刑,州长当然会听从你们的意见。”

  “你说得不错。”

  “如果你们决心放弃这次死刑,没准州长也会给予考虑。”

  “这么说一切都取决于我,”他说着终于动了一下身子。他走到亚当面前,在窗子附近站下。“你不仅仅是绝望,霍尔先生,你还很天真。”

  “我同意这种说法。”

  “很高兴知道我有这么大的本事,如果我早知道两年的话,你的祖父也许早就不在人世了。”

  “他不应该死,克雷默先生,”亚当说着向门口走去。他本来就没有抱希望会得到同情,关键是要让克雷默先生见他,并且要让他知道这件事还影响着其他人。

  “我的孙子们也不应该,我的儿子也不应该。”

  亚当把门打开说道:“对不起,贸然来访,感谢你抽时间陪我。我还有一个妹妹、一个表弟和一个姑姑,也就是萨姆的女儿。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萨姆也有家人,事情就是这样。我们都会为他的死而悲伤。如果他不被执行死刑,他也会永远呆在监狱里,他会在里面一天天枯萎,用不了多久就会自然死去。”

  “你们也会悲伤吗?”

  “是的,先生。我们是个很惨的家庭,克雷默先生,充满了悲剧。我在尽力避免悲剧的再度发生。”

  克雷默先生转过身望着他。他的面部没有丝毫表情。“那么我很为你们难过。”

  “再次感谢你,”亚当说。

  “祝你好运,先生,”克雷默先生绷着脸说道。

  亚当离开那所房子后在树荫下一直步行到城区的中心。他来到纪念公园,在离两个小男孩铜塑像不远的一条长凳上坐下。不久,他就对负罪感和种种记忆厌倦了,于是起身走了开去。

  他又去了一条街区以外的那家咖啡店。他边喝咖啡,边拨弄着烤乳酪。几张桌子以外有人在谈论萨姆·凯霍尔,但他听不清到底在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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