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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在他对着栅栏吞云吐雾时,风雨平息下来。太阳升起时他吃了早饭,七点钟他打开电视收看早新闻。他刚要咬下一口冷面包片,猛然看见屏幕上的孟菲斯早新闻女播音员的背后出现了他的脸。她急切地报告了当日令人震惊的头条新闻,萨姆·凯霍尔及其新律师的非同寻常的情况。他的新律师似乎是他失散多年的孙子,一个叫亚当·霍尔的年轻律师,他来自庞大的芝加哥库贝法律事务所,这家机构七年来一直在代理萨姆的案子。萨姆的照片至少是十年前的,是他们每次在电视或报纸上提及他的名字时使用的那同一张照片。亚当的照片看上去有点古怪。这显然不是他有意让拍的,是有人在户外趁其不备抓拍下来的。女播音员兴奋地圆睁双目,解释道,《孟菲斯报》今晨消息,亚当·霍尔已证实他事实上就是萨姆·凯霍尔的嫡亲孙子。她飞快地把萨姆的罪行作了简单的描述,其中两次提到他即将行刑的日期。此新闻将有后续报道,她许愿说,最快可能在“午间报道”节目中播出。接下来,她开始播放对昨晚杀人案件的晨间综述。

  萨姆把面包片丢在书架旁的地上,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一只小虫几乎立刻就发现了,爬过来绕着兜了六圈之后决定这东西不值一吃。他的律师已经同报界谈过话了。他们在法学院都教了这些人什么?他们教不教对传媒要严加防范?

  “萨姆,你在那儿吗?”这是古利特。

  “是,我在这儿。”

  “刚刚在四频道看到你了。”

  “是呀,我看见了。”

  “你生气吗?”

  “我还好。”

  “深吸一口气,萨姆,不会有事的。”

  在被判以毒气处死的犯人中,“深吸一口气”是他们的口头禅,这只是他们想幽默一下而已。他们平常总是在有人生气时用这话说他。不过当这话出自警卫之口时那可就毫不可笑了。这是违背宪法的行为。这种行为在诉讼中不止一次被作为死监对犯人进行虐待的例证提出。

  萨姆与那只小虫英雄所见略同,也不再理会剩下的早餐。他边喝咖啡边盯着地面。

  九点半,巡视警官帕克来监舍找萨姆。他放风的时间到了。雨早已停歇,太阳灼烤着密西西比三角洲。帕克带了两名警卫和一副脚镣。萨拇指指那锁链,问道:“它们是干嘛用的?”

  “为了安全,萨姆。”

  “我只是出去玩玩,不是吗?”

  “不,萨姆。我们准备带你去法律图书馆。你的律师希望在那儿见你,那样你们谈话时身边好有法律书籍可查。好了,转过身。”

  萨姆双手伸出门上的开口。帕克松松地给他铐上,然后开了门,萨姆迈进走廊。警卫蹲下给他上脚镣时萨姆问帕克:“我的放风怎么着了?”

  “什么怎么着了?”

  “什么时候让我放风?”

  “过后放。”

  “你昨天就这么说,结果就没给我放风。你昨天骗了我,你今天又在骗我,我要起诉你。”

  “诉讼需要花好长时间,萨姆。要几年工夫呢。”

  “我要求和狱长谈话。”

  “我肯定他也想和你谈谈,萨姆。你现在到底想不想见你的律师?”

  “我有见律师的权利,也有放风的权利。”

  “别使坏,帕克!”汉克·亨肖从不到六英尺处大声嚷起来。

  “你骗人,帕克!你骗人!”J.B.古利特从另一边帮腔。

  “别激动,孩子们,”帕克冷静地说,“我们会照顾好老萨姆的。”

  “是呀,要是有办法,你今天就会送他进毒气室,”亨肖吼叫着。

  脚镣上好了,萨姆脚步蹒跚地回囚室取了一个卷宗。他把卷宗夹在胸前,在身边的帕克和身后两名警卫的陪同下,趔趔趄趄地朝监舍外走去。

  “别轻饶他们,萨姆,”亨肖在他们离开时喊叫着。

  在离开监舍的路上,声援萨姆的吼声和反对帕克的嘘声此起彼伏。他们通过了几道栅门,终于把A排监舍抛在了身后。

  “狱长指示让你今天下午放风两小时,而且今后每天都是两小时,直到办完它为止,”在他们慢慢走过一条不长的过道时帕克说。

  “直到办完什么为止?”

  “那个事呗。”

  “哪个事?”

  帕克和多数警卫都把行刑称之为“事”。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帕克说。

  “告诉狱长,他可真是招人疼。并且问问他如果那事办不成了我还是一天放风两小时,如何?你去问他时,还要告诉他我认为他是个狗娘养的骗子。”

  “他已经知道了。”

  他们在一道栅墙前停下等待开门。他们过了这道门,又被两个警卫拦在门口。帕克迅速地在登记夹上注明了情况,随即出门朝等在那儿的一辆白色面包车走去。警卫抓住萨姆的胳臂把他连同脚上的链子一起从侧门拽上车。帕克坐在司机旁的前座上。

  “这东西有空调吗?”萨姆朝把车窗拉下的司机厉声问。

  “有,”司机一边从严管区门前往后倒车,一边说。

  “那就把那该死的东西打开,成吧?”

  “住嘴吧,萨姆,”帕克口气不太坚定。

  “关在一个没有空调的洞穴里整日流汗就够糟糕的,不过坐在这儿给闷死更是愚蠢之极。把那该死的东西打开。我有我的权利。”

  “深吸一口气,萨姆,”帕克故意拖长腔调并向司机挤挤眼。

  “你将为此付出代价,帕克。你会后悔你说了这话。”

  司机打开一个开关,冷气开始吹起来。面包车又通过一道双重门,然后离开死监顺着一条土路缓缓前行。

  尽管铐着手脚,这段短程外出旅行还是使他心神为之一爽。萨姆停止了抱怨,当即不再理会车上的其他乘客。雨水积存在路旁杂草丛生的排水沟里形成一个个水坑。他们曾经观看过的棉田如今已长得高过膝盖,杆和叶子变成了深绿。萨姆记起小时摘棉花的情景,但他很快便把这思绪驱散。他已经锻炼得可以让脑子忘记过去。偶尔眼前出现童年的回忆,他能迅速地将其从脑中逐出。

  面包车行驶缓慢,他对此十分感激。他望见树下有两个犯人看着一个伙伴在太阳底下举重。他们四周有围墙,然而,能在室外走动和聊天,运动和休息,永远不必担忧进毒气室的事,水远不必为最后一次上诉的结果而焦虑,那有多么好啊。

  法律图书馆由于太小,充其量只能算个室,连分馆都称不上。监狱法律图书馆的主馆在农场的深处,在另一营区里。这个图书室是供死监犯人专用的,坐落在一座行政办公楼的后面,只有一个门,没有窗户。萨姆在过去九年间到这里来过多次。这是一个小房间,藏有不少时下的法律书籍并提供最新判例资料。房间中央有一张破旧的会议桌,四壁排列着摆满书的书架。时不时会有一个犯人自愿充当图书馆员,然而好帮手难找,架上的图书很少放在该放的地方。这让萨姆大为恼火,因为他推崇整洁并且藐视非洲裔,他确信图书馆员里若非全部,也有多数都是黑人,虽然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事实。

  两个警卫在门口给萨姆卸下镣铐。

  “你有两个小时,”帕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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