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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律师追逐我,起诉我,控告我,迫害我,强迫我,最后把我送到这个地方来。等我到了这里,他们追逼我,更加强迫我,欺骗我,现在他们又用你这个盲目的、根本不知道该死的法院门朝哪面开的新手来替他们对付我。”

  “没准我会让你惊奇的。”

  “你要是能把你的屁眼和地上的洞分清,那将是一个绝妙的惊奇,孩子,你将会是库贝事务所里第一个拥有这种知识的小丑。”

  “是他们使你能有七年时间不进那个毒气室。”

  “那我就该感激涕零了?这个死监里有十五个居民比我的资历更长。为什么我就该是下一个?我来这里九年半。特里蒙特来了十四年。当然,他是非洲裔美国人,这对他有用。你该知道,他们有更多的权力。要想处死他们更难,因为无论他们干了什么都是别人的错。”

  “那不是事实。”

  “你他妈的知道什么是事实?一年前你还在学校,还整天穿着条褪色牛仔裤和你那些充满幻想的伙伴们在高兴的时候喝啤酒。你还没有生活过,孩子,别对我说什么是事实。”

  “所以你希望尽快把非洲裔美国人处死?”

  “不是个坏主意。实际上那伙流氓多数都想进毒气室。”

  “我相信在死监里这是少数的意见。”

  “你可以这么说。”

  “而你,当然,是不同的,并且不属于这里。”

  “对,我不属于这里。我是个政治犯,我是被一个极端利己主义者为了他自己的政治目的送进来的。”

  “我们能否讨论一下你是否有罪?”

  “不。但是我没干过陪审团加给我的罪名。”

  “那么说你有一个同案犯,是另一个人放的炸弹?”

  萨姆用他的中指搓着他前额深深的皱纹,像是在冥思苦想什么。不,他是突然深陷到一种拖延时间的沉思中。会议室比他的牢房要凉快得多。谈话漫无目的,但总是在和一个人谈话,而不是和警卫或隔壁看不见的难友说话。他要尽量地拖延,使这次谈话越长越好。

  亚当研究着他的笔记,准备着下边该说什么。他们随便地聊了二十分钟,东拉西扯,没什么明确的方向。他决定在临走前一定要把他们的家族史挑明。但他不知从何开始。

  又过了几分钟,谁也不看谁。萨姆又点燃了一支蒙特克莱。

  “你为什么烟抽得这么凶?”亚当终于开口了。

  “我情愿死于肺癌。这是死监里所有人的共同愿望。”

  “一天多少盒?”

  “三到四盒。”

  又过了一分钟。萨姆不紧不慢地抽完他的烟,和蔼地问:“你在哪儿上的学?”

  “法学院在密执安。大学在佩珀代因。”

  “那是在什么地方?”

  “加利福尼亚。”

  “你是在那儿长大的吗?”

  “是。”

  “多少个州有死刑?”

  “三十八个州。虽说多数并不实行。似乎只在南方比较流行,得克萨斯、佛罗里达和加利福尼亚。”

  “你知道我们尊敬的州议会修改了法律。现在我们可以死于致命的一针。这样就更人道了。不是很好吗?但是这不会用在我的身上,因为我的判决是在几年前。我得去吸毒气。”

  “也许不会。”

  “你是二十六岁?”

  “是。”

  “一九六四年生的。”

  “对的。”

  萨姆从烟盒里又拿出一支烟,在台子上磕了几下。“在什么地方出生?”

  “孟菲斯,”亚当没有看他。

  “你不懂,孩子。这个州需要来一次死刑,而我恰好是最近的一个牺牲品。路易斯安那、得克萨斯和佛罗里达处死人就像杀个苍蝇一样,而我们这个州的良民百姓们弄不懂为什么我们的小小毒气室至今没有被使用。暴力罪行越多,就有越多的人企盼死刑。那会让他们感觉好些,好像司法系统正在努力消除谋杀案件。政客们在竞选时许下诺言,要建更多的监狱,实行更严厉的刑法和更多的死刑。这也是为什么那帮杰克逊的小丑们表决通过以致命注射方式处决。那应该是更人道,更不使人反感,因而更容易实行。你明白吗?”

  亚当微微点点头。

  “现在是该执行死刑的时候了,我的劫数就要到了。所以他们玩命地赶,你阻止不了他们。”

  “我们总可以试试。我要争取这个机会。”

  萨姆终于点燃了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从两唇之间的小缝中徐徐吐出。他用双肘支撑着将身子微微向前探了一点,从隔板的窗口中向外凝视着。“你从加利福尼亚的哪一部分来?”

  “南洛杉矶。”亚当瞥了一眼那双锐利的眼睛,移开了目光。

  “你的家还在那里?”

  一阵轻微的痛苦在他的前胸扩散,他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萨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喷出一口烟。

  “我父亲死了,”他的声音有些发抖,并向椅子里缩了缩。

  长长的一分钟过去了,萨姆安稳地坐在他的椅子边上。最后他问:“你的母亲呢?”

  “她住在波特兰,又嫁人了。”

  “你的妹妹在哪儿?”他问。

  亚当闭上眼睛垂下头。“她在上大学,”他喃喃地说。

  “我想她是叫卡门,对吗?”萨姆柔声问。

  亚当点点头。“你怎么知道的?”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萨姆从隔板前退回,缩进那张金属折叠椅里。手里的烟头掉在地板上,他看也没看。“你为什么来这里?”他的声音变得坚定而严厉。

  “你怎么知道那是我?”

  “声音。你的声音像你的父亲。你为什么来这儿?”

  “埃迪送我来的。”

  他们的目光匆匆相遇,这次是萨姆先移开了。他慢慢向前探了一下,把双肘放在两个膝盖上。他凝视着地上的某一点,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

  然后他用右手捂住了眼睛。

  十

  菲利普·奈菲已经六十三岁了,还有十九个月退休。十九个月零四天。他作为一个主管在州监狱服务了二十七年。在他任内已熬过了六任州长、成百的州立法委员、上千件囚犯提起的诉讼、数不清的联邦法院的干预,以及他自己都记不清的死刑。

  典狱长,他愿意别人这么称呼他(虽然这个官衔在密西西比州法典的正式术语中并不存在),是一位纯血统的黎巴嫩人,父母是二十年代的移民,定居在三角洲。他们在克拉克斯代尔开了一间小杂货店,而他的母亲也以她自己做的黎巴嫩甜点而小有名气。他在公立学校里受教育,到外州上大学,回来后,由于早已忘记了的原因,他跻身于司法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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