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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下午,她去图书馆学习,但不想去吃晚饭,她不想见到任何人。她看见安妮上完高尔夫球课回来,也听到莎伦跟什么人大说特说,说她和加里·古博一起过的圣诞节。她可能在吹牛,可谁管她。校方将她放在仍然能听到莎伦胡吹的地方使弘子更伤心。弘子没有在晚上给田中家打电话,她不想告诉他们换房间的事。

  她没吃东西,早早地上床睡觉了。第二天上课时,她脸色有些苍白。她穿着一件厚毛衣,整个房间夜里很冷。到周日,她开始打喷嚏,但她没有告诉别人,她一周内没有跟任何人讲话。她回房间时,其他人就当没有看见她一样。

  她本想在周五晚上回家,可她这时的感冒已经很厉害。她没有告诉表亲们有关“单人房”的事情,仅打电话说她不回家了。

  晚上她去餐厅喝了杯咖啡,一个校医院的护士看见她,发现她正在发烧。

  “你没事吧?”她热心地问。弘子想微笑,但眼里充满了泪水。这是难熬的一周。她肺部感染,眼睛红肿,打喷嚏。在护士的坚持下,她去了医院。到那儿后量了体温,护士发现她在发烧,体温是摄氏三十九度。“你哪儿也不能去,小姑娘。”护士的语气严厉,“你只能在这儿躺着,明天早上,我去找医生。”弘子浑身无力,也没有反对。护士将她扶上床,她很感激。病房很暖和,还有厚厚的毛毯。

  早上,她的热度稍有减退,但护士仍然坚持请医生。医生到了下午很晚才来,诊断说她得了支气管炎,还有点流感,说得到周日才能出院回宿舍。她在周六出了院,但仍然没有完全痊愈,仅仅是好了一点。

  她慢慢爬上楼梯,手里提着一些日用品,准备换完衣服后就去图书馆,她得抓紧时间学习。到了房间后,她发现打不开门。门好像被什么东西锁住了,可房门压根儿就没有门锁。她使劲一推,才将门推开。随即一股令人窒息的恶臭味扑面而来,接着一桶红油漆随着门被推开砸到了她的身上,溅得满地都是。她惊呆了,呼吸急促,大叫起来。她看到自己的东西被扔得到处都是。四面墙上都用红油漆写着“日本佬”和小字“滚回家去”、“滚出去”。最令人恶心的是,她的床上有一只死猫。猫好像已经死了好长时间,身上爬满了组。

  她尖叫着冲出房间,飞跑下楼,完全失去了理智,身上、鞋上、手上、眼睛里,到处都是红油漆。在跌跌撞撞下楼时,这些油漆也蹭到了墙上和楼梯扶手上。她不知道应去哪儿。几个姑娘吃惊地看着她,而多数人都躲了起来。她恐惧地尖叫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只记得死猫的恶臭和从头到脚泻下的油漆,还有恐惧。

  “弘子!”宿舍管理员和助手马上跑了出来,被看到的情形惊呆了,木然地站着。“上帝……我的上帝!”年龄稍小点的那个人和弘子一样大哭起来。她顾不得油漆,将她抱在怀里,“是谁干的?”

  弘子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会说出来。当她俩将弘子送进校医院,回到她的房间后,她们对看到的情形目瞪口呆,真是可恶之极。那天晚上,两个护士来帮她洗去头发上的油漆,给她上眼药水进行消毒,然后将她安顿在医院的病床上休息。学校也对发生的事情感到不安。这可能是个独立的事件,但出于对她的安全的考虑,学校不得不做出决定。

  校方打电话通知了她的亲属。礼子和武雄第二天开车来接她。接电话时,他们吓得够呛,以为她受伤了。他们没有想到情况会是这样。

  他们也被看到的情形惊呆了,死猫已经被拿走,工人正在粉刷墙壁。系主任坚持要他们夫妇来看一看,以使他们了解这儿的情况,这是校方对弘子做出决定的依据。

  “我们很难过地告诉你们这些,”在和田中夫妇谈话时,校方承认,“这对我们是个耻辱,我们对发生的事情感到惭愧。但是,鉴于出了这件事,鉴于目前的形势和同学们对她的不良反应,我们感到弘子留在学校很不安全。如果再发生类似的事件,我们承担不起责任。出于对她的好意,我们不能再允许她留在学校。”校方感到很难过。他们说的对,他们无法承担假设再发生的事情。她可能会被油漆弄瞎双眼,也可能被油桶砸死,真是太危险了。校方建议她最好能休学一个学期,然后再看看大众的情绪是否有所好转。条件合适时,校方还是欢迎她回来。她是个优秀的学生。

  田中夫妇坐在那儿,神情沮丧。他们在想类似的情况会不会在斯坦福大学发生。

  “你们和弘子谈过校方的决定了吗?”武雄不高兴地问。他并非不同意校方的决定,他愿意带弘子离开学校回家,但他知道弘子会失望的。

  “我们想先和你们谈谈。”系主任说,然后将弘子请了进来,对弘子讲了校方的决定。尽管她努力控制,但还是哭了起来。

  “我必须离开吗?”弘子问。她们点点头。她感到很难受,低下头,表现出日本人特有的气质。她认为她的学习还不够好,都是她自己的错。然后又抬起头看着表亲。“我父亲会为我感到耻辱的。”她用英语说。她真想用日语和他说话,但知道不可以。

  “你父亲会理解的。”系主任体贴地说,“目前的局势谁也无能为力,是我们的女孩子们的过错。是她们,弘子,不是你。我们这样做是出于对你的安全考虑。”开始时,校方特意给她安排了一个单人房,可没想到有人将油漆倒在她身上,还在她床上放了死猫。如果同学们以这种方式对待她,就说明她的确不适合留在这里。“你可能会再回来的。”

  “希望能再回来,”她伤心地说,“我到美国,必须上大学读书,我答应过我父亲。”她不能食言。

  “你可以转到加利福尼亚大学或斯坦福,和你的亲属住在一起。”这仅仅是可能性,但作为日本国籍的人,恐怕哪所学校都不能同意。

  “你可以回家和我们住上几个月。”礼子安慰弘子,对她的遭遇深表同情,弘子不应该经历这些。弘子性情温柔、谦让,可她们却那样对她。想到这,礼子感到很恶心。

  “我们非常抱歉。”校方管理人员又说。过了一会儿,弘子和礼子上楼去收拾行李。有些东西丢了,有些被弄坏了,到处都是红油漆。尽管护士已经帮助她将滴在睫毛和眼眉上的油漆洗掉,但她头发里的红油漆还是没有洗净,那得过好几周才能完全弄掉。

  礼子提着提包先下了楼。弘子整理好床,叠起毛毯,这时,她突然感到背后有人,害怕极了,赶紧转过身来。这次,她可能会遭到袭击。但她仅看到一个女孩,神情不安地站在那儿。是安妮·斯宾塞。弘子没讲话,只是站着,等待着,认为这个高个子有贵族血统的白人会来骂她或来打她,然而,她却看到安妮的脸上露出伤心的表情。安妮伸出手时,眼里含着泪水。

  “我是来说再见的,”她声音很小,“我对你不好,十分抱歉。我听说昨晚的事了。”安妮仍可以看见弘子头发和脸上的油漆痕迹,为她感到难过。她不想和她住一个房间,但也不想看到发生的事。人们告诉她发生的事后,她一夜没睡,一直想着这事儿。这是件坏事,她很忿怒,她想让弘子知道她的想法。安妮知道自己有权要求和弘子分开住,但她认为这是不同的事情。她气愤的是,不应该有人以这种方式来伤害他人,不管她是不是日本人。弘子彬彬有礼,在见到她的第一天,安妮就看出来了,并按照自己的方式尊敬她。她不想和她交朋友,或住在一个房间里。她仍认为她是日本人,是社会的底层人,不能和自己相提并论。但不管她怎么想,她不希望有人伤害弘子。她对其他女孩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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