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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弘子也度过了艰难的时光,她几乎没有离开过她的房间,她同屋的同学有意避开她。到了十二月十一日,她和系主任进行了一次严肃的会面。从听到的消息看,弘子可以肯定校方会要她离开学校,但却十分吃惊地发现他们并不想这样做。系主任对她出奇地和蔼,告诉她不应该胡思乱想,她不是敌人,她也和美国人一样遭到轰炸,这不是她的罪过,她也是受害者。系主任知道此时人们都处在情绪的高潮,她听到了同学中对弘子的不利传言,但弘子没有提到莎伦的过错,也没提到安妮·斯宾塞对自己的不友好。

  系主任建议她按学校计划离校,和其他同学一样在第二天回去过圣诞节,还要求她在圣诞节后返回圣安得鲁学院。

  “我想,到那时情况会好些的,你可以回来继续读书。”系主任说。一周来,弘子都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复习,准备考试,她甚至将饭菜带回房间去吃,以避开其他学生,她一直没有放弃学习,她的功课是一流的。“现在,对每个人来说都很艰难,特别是对来自夏威夷的学生。”系主任接着说。学校只有两名家在夏威夷的学生,她们终于收到家里的消息,两家都没有直系亲属受伤,可其中一个同学总是在见到弘子时,要冲过来向她发难。“你的家人有消息吗?”系主任关心地问。

  “他们要我留在这儿。”弘子低声回答,“我父亲不希望我现在返回日本。”几个月来,她一直在默默地计算着回家的日子,现在,一切都成为泡影。她感到,回日本可能会是几年以后的事了,想到这儿,她的泪水又禁不住流了出来。她用感激的目光看着系主任。她感谢她的关心和允许她在圣诞节后返回学校。因为她毕竟是来自敌国的外国人,他们可以轻易地让她退学,可他们没有。一周来,她在报纸上常常看到标有“鬼祟的日本佬”的大标题,这很令人伤心。

  “可以肯定,我们都将度过一个艰难的圣诞节。”系主任情绪低沉。每个人都有熟人或亲属参军,人人都被毫无例外地卷入到战争之中。“但你可以在新年过后重新开始。弘子,你能来这儿学习,我们都很高兴。”她站起来和弘子握手,然后起身返回办公室。弘子也回到自己的房间,不过,她还在因刚才的谈话而心有余悸。太出人意料了,她还可以返校,还没有因为是日本人而被驱逐。此时,她发现自己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与她的同学们不同,美国政府至少还没有将她视为偷袭珍珠港的人来对待。

  当天晚上,弘子收拾好东西,准备第二天返回帕罗·奥德。莎伦和安妮四天来第一次回到房间来收拾各自的行装,并在珍珠港事件之后第一次在房间里睡觉。可那天夜里,她们两次跑到楼下躲避空袭。现在,每天晚上都有消息说敌机飞往西海岸,或是说发现敌人潜艇,准备用鱼雷打击港口内未设防的船只。可飞机和潜艇从未出现,鱼雷也没有发射,唯一出现的,是人们的恐慌和不安。

  武雄和礼子婶婶亲自开车来学校接她。看到他们,弘子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是令人压抑的一周。她离开时,同屋的女孩谁也没和她说声再见,或是预祝她圣诞快乐。一坐进汽车,弘子就哭了起来,他们解脱了她压抑的情绪。

  “真是糟透了。”她用日语说,现在每次她和他们讲话时,总是忘记说英语。以前讲日语时,他们并不在意,但这次,当车开出学校后,礼子严厉地批评她不应该讲日语。“为什么?”弘子不解地看着她,她知道礼子能听懂。弘子觉得讲英语不如日语那么自如,尤其是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

  “弘子,不管讲英语有多么困难,你现在必须讲英语。我们现在是在和日本打仗。”她毫不客气,“如果你再讲日语,就有可能会被当作日本间谍抓起来的。”

  “这样说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武雄叔叔冲着礼子微笑着说,认为自己的妻子有点过头,但他同意她的说法,现在用英语讲话比较明智。‘哦认为你现在应该克服困难,因为人们都惶惶不可终日、不知所措。”报上的题目难以令人置信,到处都是日本威胁、日本飞机、日本轰炸,西部防卫总部的总司令德·威特将军也在为报纸上的恐怖消息推波助澜。

  周六,意大利、德国、日本,还有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都相继宣布已结成伙伴,反对同盟国。弘子感到,这一周她在精神上就像是遭受到一连串不停的轰炸,她已经被所发生的事弄得精疲力竭。周六,她几乎睡了一整天,快到吃晚饭时才起来帮助礼子。苔米对她尤为担心,但她母亲关照苔米不要去打扰弘子,礼子唯一祈祷的是不要遭到空袭。

  直到周日,弘子才见到彼得。他是正式拜访,来看武雄,但他知道她在家,急于想见到她。她慢慢走下楼来,身穿灰色和服,表情严肃。和往常一样,她向他鞠躬,她的叔叔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弘子,以后不要再鞠躬了。现在,重要的是不要让人觉得你与众不同。在家也一样,最好不要再鞠躬了。”听到这些,弘子感到很吃惊,她不再是原来的自我,一切都变了。武雄说要去取报纸,走开时,他向彼得露出了细微、意味深长的微笑。

  “你还好吗?”彼得关心地问。他不敢过于频繁地向武雄询问她的情况。一周来,他一直都在为她担心,现在见到她,他感到轻松了许多。她似乎很疲劳,有点苍白,又瘦了一些,看上去更加弱小。

  “我很好,彼得君。”说着,她又想鞠躬,但这次她想起叔叔提醒她的话。

  “武雄说的对。”彼得温柔地说,“我的一个日本朋友告诉我,他祖母在周一晚上已将日本国旗烧了,她害怕找麻烦。”

  “那样做很愚蠢。”说这话时,弘子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语气会那么像她的父亲。

  “并不一定,战时人们都疯狂了。你还回去吗?”他担心地问,“我是说回到圣安得鲁学院。”他已听武雄说,弘子的父亲要弘子留在加利福尼亚,就是能返回日本也不回去。彼得认为返回日本已经不可能。“校方是怎么跟你说的?”

  “校方说我可以再回学校上课,还说如果同学对我不好,校方很抱歉。”

  彼得担心弘子在学校说错了什么,她说没有,他点点头。

  “你怎么能保证她们以后不再那样对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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