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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我觉得,你这个年龄看起来够可以的了。能说说你多大吗?”

  “三十四。”

  “我三十三。”

  “不出所料。”

  “为什么?”

  “那些睡觉时弄丢鞋子的小伙子大多比我年轻。”

  “你已经习惯和那些更成熟的男人交往了吗?”

  “是的。”我马上想到了维克托。这是不能比较的,完完全全是另一码事。

  在那短暂的、令人心痛的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我本来是可以骗他的。

  不,我没那么做。维克托是维克托。

  帕派是帕派。

  “喂,帕派?”

  “什么事,弗兰卡·西丝?”

  “我能写这个故事吗?”

  “你想写这个故事?成为你的版权?”

  “对,要是你不反对的话。”

  “如果你能给故事中的我找一个合适的名字,我就不反对。用马丁这个名字可不行。”

  “为什么不行?许多儿童读物作家都叫马丁!去看看电话簿吧!”

  “因为这事不能让财务部门知道。如果他们发现我在朗读会开始之前到过这儿的话,那么我的运动鞋就不能免税了。”①

  ①在德国,购买工作范围之外的用品不能免税。

  “我觉得你非常乐于助人。你可以给自己起个名字吗?”

  “就叫鲁富斯吧。”

  “哎呀,这个名字不好,它让我想起一个不刮胡子、不洗澡、满口歪牙、满嘴口臭的恐龙。”

  帕派笑了起来。“你是指我吗?”

  “不,你这个傻派!我读过一本小说,小说中有一个人物叫鲁富斯。他穿着像抹布一样的内裤,挤在一起的眉毛下面长满了粉刺,前额乱蓬蓬的头发一直垂进了深陷的眼窝。”

  “我也读过!小说名叫《巴黎圣母院的敲钟人》!”

  “他穿着颜色难看的衬衣,衬衣里面那几个月不洗的腋窝散发出汗臭味。”

  “哎呀!”

  “然而他继承了一家酒店,去理了发。”

  “然后呢?”

  “然后,一个女作家嫁给了他。”

  “真可惜。”

  “是很可惜。”

  “听起来就像《青蛙王子》①的故事。是你剽窃来的故事!”

  ①《青蛙王子》是《格林童话》中的一个故事。

  我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是根据现实生活创造出来的动人故事!你可以观察嘛!”

  “如果她非得把自己想像得那么愚蠢的话,那她也许不会有什么亲身体会。”

  “是的。她没有时间去想像了,她得写书,这需要时问。”

  “自己活,也让别人活吧!”帕派说,“很可惜,我只是一名儿童读物作家。我不好撰写这种故事。”

  “是关于那家酒店的故事?”

  “不,是我们的故事。”

  “你也可以写的呀,我们可以分写这个故事。荨麻和蚂蚁归我,鞋子归你。”

  “真能乐于助人。”

  “为了自己的读者群各取所需嘛。”

  “从前有一只运动鞋……”

  “它过着困苦的生活,总是粘在主人的脚下……”

  “它满头大汗,累得舌头都伸到了脖子那儿……”

  “它摆脱了主人,跌跌撞撞地走开,跳到了溪流中,因为它想自杀……”

  “可是它接着就去继承了一家酒店……”

  “给自己扎上了新的鞋带……”

  “听起来又是剽窃的故事。”

  我们在荨麻丛中笑着瞎扯。

  然后又一起倒了下去。

  自己活,也让别人活!现在还有谁会这么做?

  我在想,即使没有帕派,施瓦本的草地也非常美;有了帕派,这草地简直就无法形容了。

  在回去的路上,我们互相保证,不向任何人讲起这个美妙、疯狂的下午。这样就不会有人剽窃我们的故事了。

  没有人看见我们。

  只有一些蚂蚁,我们破坏了它们的领地。还有一只跟着我们的野蜂。

  不过,蚂蚁和野蜂也不会把我们的事传出去的。

  谁也不会说的。

  一周之后,我们的美梦到了尽头。我们,帕派和我,一起度过了空闲时的每一分钟。现在,我们面对面坐在火车上,腿靠在一起。有些疲倦,有些满足,有一种夹杂着幸福的悲伤。我们什么都没有说。夜里,我们曾在宾馆里,在被子下面,窃窃私语,谈论自身的经历。我们笑过,也哭过,我们爱得天昏地暗。

  我们竭尽全力地开着玩笑。

  我们很明白:当旅行结束时,一切就都到了尽头。

  我们天南海北地胡扯,开玩笑,尽量不触及这个话题。

  有时,他出现在我的朗读会上,我就把他看作是陪同妻子前来的一位丈夫。我不时悄悄地看他一眼,时而很有礼貌地、很有距离地回答他提出的非常蠢笨的问题。我经常忍不住笑起来。我们越来越放肆。我们越来越年轻。每天都要年轻半岁。

  当我出现在他的朗读会上时,我让人不易察觉地坐在最后一排。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十岁的时候,也许是七岁。我有滋有味地想像着:他是我孩子的爸爸。在那种时候我就会对弗兰茨和维利产生无穷无尽的思念。然后我就想像着我们会再相见。大家都在一起。帕派,妈妈和四个孩子。大家一块儿笑,一块儿唱歌,一起欢闹,爬山,研究树皮,观察甲虫,在树枝上荡秋千,采集各色的树枝和栗子,在雨天穿着雨衣去踩小水洼,去打浮冰,把它们扔到城里池塘薄薄的冰面上。这个愚蠢的美梦贯穿了一年的所有季节。

  一个发疯的、美妙的却无法实现的梦。现在梦快到尽头了。火车启动了,驶向真实的生活,没有帕派的生活。

  没有了占我四分之一的男人,这对于我的幸福来说不可或缺的内容。

  过了波恩之后,我们就不再说话了。

  有时,我们互相看一眼,然后我们就把腿挤得更紧一些。

  我觉得该死的泪水在涌上来,那是在人们深陷忧伤时想流的眼泪。

  在车厢里还坐着另外两个人。其中一个妇女在读着弗兰卡·西丝的《独身幸福》。这一次我已经不觉得奇怪了。

  一切都说过了。

  就是没有说:再见,我给你写信。

  就是没有说:我给你打电话。我有你的电话号码了。

  更没有说:请转达我的良好问候。

  问候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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