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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酒吧老板清洗玻璃杯,试图想出下面说什么。在酒吧远处一端,一位老人高声宣布理查德·尼克松是历来在位的最不诚多拍勺总统。“而我投了他的票!”他说,“我投了那婊子养的、卑鄙的、不能信任的儿子的票!”

  奥尔知道,吉米已经在家。他大概正在微波炉里热比萨饼和做家庭作业或看电视。实际上,他是一个好孩子,奥尔想起吉米单独地在空房子里度过这么多的时间,心里就感到内疚。他觉得对不起孩子。

  但这只是一种毫无意义的遗憾,一种虚伪的形式上的怜悯,而且他还没有感到已经糟糕得必须回家去。在吉米上床之前,也许他还不会回家。

  “你已经熬过来了。”吉姆博说。

  奥尔眨了眨眼:“什么?”

  “不管什么事使你心烦——你都会熬过去的。”酒吧老板放下毛巾和玻璃杯,向前移动,靠在柜台上,“我记得我妻子和我离婚的时候,我想那是世界的末日。我不吃饭,我不睡觉,我什么也不干。见鬼,那倒霉的一星期里,我甚至连澡都没有洗。她还和别人搞在一起,而我又发现了这件事。那时她转过身来,试图说明那是我的过错。我把她和她的东西统统扔到门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告诉你,男人,我感到不知所措。我有点像从你那里所看到的那种感觉。我想过杀死她,我想过杀死我自己。”他摇摇头,“但是你知道什么?这不是世界的末日。我过了这一关,我熬过来了。我把它放在我身后。现在我回过头来看这些日子,我不能相信自己是多么傻。”

  “你把我叫做傻子?”

  吉姆博看起来慌慌张张:“不,这根本不是我说的意思。我只是——”奥尔强制自己大笑:“我知道,我知道你说的意思。一切都会结束,一切都会过去,我会熬过去的。”

  “正是。”

  奥尔站起来,喝下了最后一杯。他向酒吧老板点点头。“谢谢你的酒和鼓励士气的谈话。”他说。

  吉姆博截起来有点惊奇:“这么快就走?”

  是,我再也不需要听你愚轰而又过分简单的废话,奥尔想。但是他笑了笑说:“是,我最好走吧。”

  “小心开车。”

  相对于酒吧里的黑暗,外面的夜晚看来几乎还很明亮。虽然菲尼克斯这个地区没有多少灯,但是这里有望月,结果所有照明就显得暗淡,但是最明亮的星星除外。奥尔走过似乎比平常更为不平、车辙更多的微型停车场,上了车。他在方向盘后面坐了一会儿,动也不动地凝视着他面前布满粗糙雕刻的墙。他想他应该回家去。他比通常喝得多,开车会有危险。此外,吉米一连三个晚上都是一个人单独在家,他的确应该努力当好孩子的父亲,关心他在学校的情况,关心他的生活。

  他启动汽车,挂上倒挡,把车开到街上。他沿着中央大道向前朝家里开去,但是在华盛顿大街被红灯挡住。他瞥了一眼旁边的汽车,是一辆雷鸟轿车,他看见两个十几岁的年轻人挨着坐在座位上,男孩的手臂防护地搭在姑娘的肩上。她的头舒服地靠在他的脖子上。

  他向远处望去。以前他也曾经在男孩的位置,那是在早先美好的日子里。他也曾没完没了地在峡谷周围开车来回转,他的胳膊绕在雪莉身上,一起憧憬未来渺茫的幸福,而收音机正在播放他们喜爱的歌曲。

  灯光转绿了,他旁边的汽车已经开走,而奥尔也不再感觉是在回家。他现在仿佛没有地方可去,但今天晚上他又不想当父亲。他不想成为一个已离婚的丈夫。他只是想当一个上了年纪的奥尔·戈尔德斯特因。

  他毫无目的地朝大沙漠开去,不在意到哪儿去,什么都不计较。他想得越多,他的想法就变得越模糊。他在想沿路他能到哪儿去,他能做什么事。

  他最终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很久,吉米早就睡着了。

  三早饭很紧张。

  凯茜早就醒了,洗了淋俗,穿好衣服,走到厨房去做燕麦粥,装得一切正常。她走到外面,捡起由热心报童扔到花床里的报纸,把它放在她父亲椅子前面的桌子上,紧挨着咖啡和橘子汁。过了一会儿他也走了进来,重重地支着拐杖,脸上蒙有痛苦的表情,而她能断定这将是他最糟糕的日子之一。他俯下身子坐在椅子上,把拐杖靠在桌子旁边,打开报纸。凯茜站在炉子旁边,胆怯地清了清嗓子。“对不起,”她说,厨房里惟一的声音就是捂住的金属和金属之间的撞击声,因为她正在锅里熬燕麦粥。“为了昨天晚上的事。”

  他继续读报,没有要答复的打算。

  “爸?”她说。

  他呷了一口橘子汁,打开报纸看第二版,把报纸当做墙来挡住他的脸。

  凯茜盛了两碗燕麦粥,一碗放在桌子上他的面前:“我说对不起。”

  他没有理她,声音很大地把报纸翻到下一版。

  她凝视了他一会儿,然后把自己的燕麦粥放在桌子上,坐了下来。

  在他们两人都沉默以后,在照得很亮的厨房里,惟一的噪音就是他们吃燕麦粥时银器和锡铅合金器皿轻轻的叮当碰击声以及偶尔从窗外忍冬属植物那里传来的鸟声。

  长时间的沉默使凯茜感到紧张、急躁,因此在把燕麦粥吃到一半时,她站起来,啪的一声把收音机打开,调到新闻台。广播员权威性的语调,按照刻板的电传打字电报稿子喋喋不休地讲着,似乎带着某种安慰性,而她就在桌子旁边坐下来,情绪也有点放松。

  她发现她的目光集中在冰箱上方架子上所陈列的高级古玩磨制品,而不是就在她对面的报纸头版,而且她明白她是在故意避免朝她父亲那个方向看。她对她自己生气,为陷入他的圈套生气,为仍然怕他生气,但是这种感情很快就过去了,被一种沉闷的忧郁所取代。

  她知道这将是很长的一天。星期六总是很长。她不上班,实际上也没有什么朋友可以一起出去,因此她总是把整天时间花在家庭杂务和购买食品上。她冒险地朝她父亲的方向瞥了一眼,但是他仍然躲藏在报纸后面。她希望上帝今天会让他到别的什么地方去。有时候他会到俱乐部去和杰弗或唐或罗布一起度过白天,但是他多半是呆在家里,干扰她做家务,在她打扫房子时提出批评,在她整理院子时暗中监视她。她不想这样,今天也不想。如果今天他要呆在家里,她就只好到某个地方去离开他。也许她会到地铁中心去买几件衣服,或者到斯科特戴尔第五街去溜达看看橱窗。

  她拿起她的碗和橘子汁玻璃杯,把它们拿到水池里。

  “当地头条新闻,”收音机广播员说,“另一件谋杀案,两天里的第二件谋杀案,于昨天晚上深夜发生在菲尼克斯北部。根据警察的说法,一名三十岁的法律助理,苏珊·韦尔默斯被打致死,尸体在图克尔大道发现——”

  图克尔大道!凯茜放下盘子,凝视着黑色的塑料收音机。那就在过去一条街的地方。

  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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