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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车开得很快,车后扬起灰尘和细砂。杜戈一只手按在仪表盘上。霍比开起车来很吓人,每次坐他的车都要想办法别让自己出事儿。

  车开进树林通道时杜戈就把那天他们去野餐在河边看到邮件到处都是这件事说了出来。他讲得很客观,没有说自己认为邮差偷了信,把信扔到那里,也没说他觉得还是这个邮差冒充他给电话局和水电公司写信,但话里的意思是清楚的。霍比听着听着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车子开了好一阵霍比才开腔,“现在有不少事儿挺怪的,而且还真多。”

  杜戈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碰到了什么同邮件有关的怪事。霍比只是皱着眉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后半段路上两人谁也不说话了。

  合欢树、黄松和洋槐形成的树带把威利斯中学同镇子分开,中学的旁边就是爱德华·威利斯纪念公园。天然草地的一头建了个橄榄球场,另一头有个归学校和公园共有的游泳池。

  他们赶到学校的时候,有一大群人围在学校体操房的大门前。在教师停车处停着两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车灯闪着。他们觉得奇怪,从离开家到现在,两人谁也没有听到警车的警笛声呀。杜戈看看霍比,又朝窗外望去,一种奇怪的感觉袭上心头。看着这群人,他是又吃惊又不吃惊,他感到紧张同时又很麻木,心理明白这没什么好事。

  “出事了。”他只说了这么几个字。

  霍比把车停在树荫下。他们下了车,急急忙忙赶过去。除了当地居民和一位校董事会董事外,还有几位老师也站在那里。

  杜戈走到教九年级社会课的吉姆·马克斯韦尔身边。“出什么事了?”

  “伯尼·罗杰斯在体操房里上吊自杀了。”

  杜戈吃了一惊,好像有人当头给了他一棒,他不知道几分钟之前自己想得到什么消息,但决不是这个。伯尼·罗杰斯是高材生,是以全优的成绩毕业的,他是学校棒球队队员,属于那种学习、体育都热衷而且都出色的极少数学生。他的高考成绩在全国范围内属于前百分之十,而且是今年毕业生中惟一通过历史和英语高级测试的学生。他还是杜戈印象里惟一修他的美国文学课和霍比开的课而且成绩都拔尖儿的学生。

  “让我看看,”霍比这么说着,推开人群向门口挤去。杜戈跟在后面挤着,最后进了体操房。

  伯尼·罗杰斯什么也没穿,身体发青并且肿了起来,血从勒着脖子的绳索处滴出来,已形成一道黑红色的血沟。看起来死了几天了。他身下的木地板上有一滩变硬的粪便,还有一些从大腿内侧流下来,钟乳石似的悬在脚上。他的眼睛瞪得老大,但没有什么目标,眼球发白,身体发黑,令人惊愕。

  杜戈一阵恶心,但他却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伯尼胸前还别着一张纸,别针扎在肉上,血流在纸上,但现在已经干了,上面写的字被弄的模糊了。很显然,当时他是先把绳子套在脖子上然后从看台上跳下来的。杜戈抬头看着头顶上的横梁,心里想没有梯子他怎能把绳子的那头弄上去。两个警察、一个摄像的还有一个验尸的在悬着的尸体周围不远不近地站着,谈论着。远处站着两个救护车上下来的人,还有一个警察在维护现场,不让人靠得太近。

  “天哪,”霍比吸了一口气。平时说话时那股虚张声势咄咄逼人的气势统统不见了,脸色也变灰变白没了血色。两个警察从他身后的人口处挤了进来,一位手拿长把大剪刀,另一位举着一架伸缩梯子。霍比说,“我知道伯尼,他是个好学生。”

  杜戈点点头,一声不响的看着警察立起梯子剪断绳子,把尸体放了下来。不用说在他们到来之前那个照相的就拍了不少片子。伯尼全身僵硬,就是放下来他的胳膊和腿还是空中吊着时的那个样子。有个从救护车下来的人在地上铺了张帆布,警察尽量小心地把僵尸放在地板上,放到帆布上。验尸的走上前来。一条腿跪下,打开了他的黑皮包。

  “上星期有一回放学时他还同我讲话呢。”有个人说道。

  杜戈循声望去,说话人是站在他右侧的埃德·蒙哥马利,他是个教练。这人身体强健,但天生一副卑贱的模样,此刻由于惊吓更是缩头缩脑。他慢慢地摇着脑袋,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当时他说要在暑假到邮局找份业余工作挣点钱补充秋季开学后的用项。他的奖学金只够学费,买书、租房也得用钱。”

  杜戈的耳朵支了起来,他再一次感到后背直冒冷气。他朝教练靠了靠,问道“他要在哪里找份工作?”

  教练茫然地看着他,“在邮局。他已经同霍华德谈妥了。”他又摇摇头,“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自杀,该得到的他都得到了。”说到这里他不摇头了,而是把那迷惑不解的目光对着杜戈的眼睛,好像有了什么新想法。“你认为这可能是谋杀?”

  “我不知道,”杜戈回答说,他也是的确不知道。他突然有一种难以遏制的愿望,想看看别在尸体上的那张纸上写了什么。他向前跨了一步。

  “请不要上前。”警察举起手警告着,手掌朝向杜戈这边扬起来。

  “我得看看,我是他的老师。”

  “只有官方人员和死者家属可以上前。”

  “就看一眼。”

  “对不起,不行,”警察说道。

  杜戈转身挤出人群,来到体操房门外,他需要找个宽阔的地方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太阳穴处的血管突突直跳。

  伯尼·罗杰斯原本计划到邮电局找份业余工作。

  邮电局。

  这没有什么必然联系,但也有千丝万缕的瓜葛,这个想法让他七魂出窍。

  他从人群中挤出来靠在一棵树上,大口地呼吸着。他抬起头,望着公路那边,他觉得自己看到有一辆红色的汽车在松林间朝市中心慢慢驶去。

   第14章 友情出现裂痕

  特丽丝坐在门廊里,心里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压抑感。杜戈和比利都不在家,杜戈去开会,比利和莱恩不知去什么地方玩儿了,家里只有她。现在她很少有独自一人的时候,每当独自在家她真是谢天谢地。但今天却不是这样,这很奇怪。

  录音机就放在身边的木地板上。上次她用的时候,几乎不出声,刚才她从比利的遥控玩具汽车上找了三节电池,又在厨房抽屉里找出一节,现在录音机恢复正常了。她把声音开的很大,放的是乔治·温斯顿的曲子。平时,她喜欢把音乐同当天的情况联系起来,选择乐曲来充分表达自己的情感,但今天这乐曲听起来同她的生活真是南辕北辙。印象派那舒缓的钢琴,有张有弛的节奏同夏季的蓝天、郁郁葱葱的树林是那么合拍,但她却觉得极不协调,极不一致。

  她眼睛盯着那片树木,盯着挂在树枝上的用来喂蜂鸟的箱子。眼睛看着箱子,但又是什么也没有看到,箱子是注意的焦点,但心思却不知在什么地方,脑子想的是别的。

  想的是那个邮差。

  她没有把昨天夜里看到邮差,之后又做了个噩梦这些事告诉杜戈。她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她对丈夫从不隐瞒任何事情,他们之间亲密忠诚,有什么都会让对方知道,他们对事有共同的看法和意见,他们的思想一致,追求一致,有忧虑了也一起分担。但出于某种原因,她不能主动去同丈夫谈论邮差,她还编了种种理由来说服自己,这些理由听起来颇有逻辑,很有道理,什么比利还没睡,还听着呢,什么杜戈走得太早,她没时间同他谈,等等,等等。但事实上是她不想谈,不想告诉他所发生的事情。这是前所未有的,这比向他承认更令她害怕。

  今天杜戈走之前没有去取信,她则是胆战心惊不敢去,只好让比利代劳,她站在门廊看着免得出什么意外。比利拿回三封信,两封是杜戈的,一封是她的。信放在她身边的小桌上,小桌上还有一杯冰茶。信是霍华德写来的,内容不会有什么可怕的,但刚才她并不想马上打开,就放在了一边,现在想看看了,于是就撕开了信封。信封上写的是她的名字,但信的第一行却是“埃伦:你好”。她皱起了眉头,这可真奇怪。她读了下去:

  埃伦:你好!

  星期六晚上我不得不去阿尔宾家吃晚饭,所以没能前去看你,非常抱

  歉。

  在他们家那段时间真难熬,吃的东西乱七八糟,他们的孩子不懂事,

  大人也和以往一样令人心烦。特丽兰那条母狗……

  她读不下去了,心里憋得难受。她又拿起信来看,字迹变得水汪汪,模糊不清,在眼前舞动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为自己的感情用事感到吃惊,她对自己,对自己的烹饪手艺向来不是特别放在心上,对别人建设性的批评也不计较。但这次不同了,这是寡廉鲜耻的背叛,特别是对他们家的背叛,而且是来自霍华德这样的朋友,这深深地伤害了她。她气乎乎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叠好信放回信封里。霍华德显然是同时给她和埃伦写信,但阴错阳差地把信放错了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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