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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天仍很黑,我轻松地向上爬去。灯光照射与阴影交替伴我向上,悬缆越来越陡,我向上爬呀爬。停一会儿。喘口气。空气中的海草与咸水味与外国客船和货轮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向上。向上。再向上。这才是属于我的地方,我应该在这里登记而不是青年会,那宝贵的3.5美元便可省下来。我解开皮带,把包系在腰后,开始了真正的上攀,因为悬缆的这一部分几乎是垂直的。布鲁克林大桥,我恍恍惚惚地唱着,一百多米以下,一辆车在路上颠簸前行。再向下更深的地方,有一艘拖轮在航行,它小得像只玩具船,船首与船尾亮着微弱的灯光,在漂浮着冰块的河里喀嚓嚓地前进。一股寒风吹过水面,它嗖嗖地穿过悬缆,把我的头发吹得坚了起来,把我变成了非洲霍屯督人。“乌拉古拉尼姆巴鲁姆巴。”我悄声对大桥说,告诉它一位老朋友正向上攀登。

  向上。向上。我像一只柔软的猫在冰凉的钢缆上朝上爬。我是一只丛林豹,一只山猫,最后一个猿人。哈!让治安维持会到这里来吧,如果他们还想开会的话。让他们找个地方安放他们庄严的带弯的橡木桌子吧,如果他们能够的话。

  向上。向上。向上。我继续朝天上爬去,就像蜘蛛人、蝙蝠侠和奇侠女的化身;像马威尔队长、超人、牧场主朗和麦尔肯·艾克斯。①瞧呀,妈,是我,您的儿子,理德·赖德,罗伊·罗杰,芬尼。奥特里和罗纳德·里根,他们统统汇聚在一个动作敏捷无所畏惧的人的躯壳内。你现在不为我感到骄傲吗?爸,我从来没有告诉您因为我发过誓要保密,但是我始终没有取得博士学位的真正原因是——您一直都不知道——在现实生活中的我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我外表装成一个脾气很好但是业务不强的人,事实上我忙得要死,忙着救人,忙着帮助在痛苦中挣扎的姑娘们,忙着改写低级趣味的黄色小说。

  ①这些人都是动画片或漫画中的超人与英雄。

  突然,我还来不及说声“夏扎安姆”①,身体已经伸了出去,触到了悬塔的石头墙护墙,同时发现——就好像这是专为我做的一样——塔墙上有一个不大的凹进去的地方,像一个凹进墙内的巢穴,刚容得下一个瘦瘦的猿人。

  ①夏扎安姆:儿童俚语,用于要东西突然出现或消失时的咒语中。

  我爬进去躲避狂风,夹在两壁之间稳稳当当地坐下来,我感到这里非常暖和;无人区,世界尽头。在我这个不被世人发现的有利地位,我可以一眼看到城东的海岸,分辨出曼哈顿的灯火,威廉斯伯格的灯火甚至昆士区大桥。朝另一侧瞧能看见斯塔腾岛和韦拉扎诺狭湾,往西北方向看,天虽然依旧很黑,但开始有点透亮。我打赌我能看见新泽西的悬崖峭壁。新乐西②。

  ② 新乐西:主人公对新泽西的戏称。

  我向后靠去点上一支雪茄,瞅着脚下的景致,发现不远处的屋顶上用炫目的大字标示着“耶和华圣殿”。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心想,人间天堂。黑暗中我看着烟头一亮一暗,一时冲动把它攥在手里,然后把它远远地抛向夜空,随着它翻滚向下坠落,思想里产生出各种怪异想法,烟头本欲下坠而风却将它往上吹……亲爱的天上的主,我乞求您,在这一刻我产生了信仰,让伯尼,我的救世主,放过我吧。您只要肯帮助我这一次,我将永远不再打孩子,我将永远保持清醒,永不再调情,将爱他人,将尊重和珍惜我的邻居。谢谢主,阿门。

  “你信不信,假如上帝真的控制着我们的生活,”上个星期维维卡说,“那么你,或者我们,一定做错了什么事。”

  “上帝是迷信。”利夫说,他的意思是上帝是由于人们害怕才虚构出来的。

  “很多死人住在这里。”马格努斯极有洞察力地说道。我们开车回古伯斯威尔时路过一个一英里长的墓地。

  ……有几分钟,我打了一个盹,睁开眼睛时高兴地发现天空呈现出淡淡的蓝色。一条桔黄色带子燃烧在布鲁克林上空。我心满意足,甚至自鸣得意。我感觉到了生活脉搏的跳动,听见全城的闹钟都响起来就像大炮在连续轰鸣,意识到几百万说话含混的人正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像那些舒适惬意的小仓鼠一样在一个个盒子里翻身。他们睡眼惺忪地挠着胳肢窝,挠着肚皮,挠着掉头屑的头发。

  又是一天。

  7点30分,人们都离开家门匆匆赶路,桥上的车一路颠颠簸簸。从我们的摇摇晃晃的直升飞机上能看见所有静止不动的公园小路、街道和窄巷。圆白菜的价格直线上升,结果导致严重的汽油短缺。电力供应不上,因为城里所有的电力公司都在进行着失控的罢工。市长最近疯了,他只穿着袜子和网球鞋满屋子乱转,还硬拽头上那仅存的几根毫毛。这位政府官员刚刚在电视上露面,他瞪着愤怒的金鱼眼宣布处于紧急状态、骚乱状态和团结状态。就天气来说情况未见好转。预报说能见度低,就业率低,效率也低。下午气温将下降,气压将下降,人的背将更加下弯。烈风将从东吹来,热空气将从南方袭来。至于明天,天气预报说没有什么问题,一个遍及世界驱之不去的低压政策将于不久的未来使我们收入更低,生活更悲惨。

  啊,纽约,破碎的梦与梅毒的王国。在今天这样的早晨,红色的太阳从新泽西东方上空的一线褐色烟雾中冉冉升起,使你几乎产生在这里住下去的愿望。是的。就是这儿。你属于这里,属于这座桥,在这里你指挥着交通制造着小小的混乱。12年呀,我为什么像个僧人一样把自己深藏在古伯斯威尔的丛林之中?行动,这不仅是利夫的强烈愿望也是我的需要。一个这样的人,他横渡过大西洋,欣赏过黑皮肤姑娘赤裸的胸部,骑着骆驼走遍几大洲,曾在亚洲漫游,在非洲冒险,一个这样的人怎么会心甘情愿将自己埋葬在美丽的古伯斯威尔?古伯斯威尔。啊!你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它比同性恋者还不正常。这一回治安维持会是对的——该把它交给他们,疯狂程度超过——哦主啊!怎么这么想啊!我拍了拍脑门。我是一个愚蠢透顶微不足道忘恩负义的小人,治安维持会想帮助我,用托盘托给我一个卓有成效的群策群力解决问题的办法。疯得不及一个门把手,疯得不及——不过,当然!这一次挖鼻孔的人和捻胡子的人激励了我:进一步发展你的神经错乱,他们说。要完全彻底。向世人公布你疯了。必要时在《时代》杂志登一个全幅广告,口吐白沫猛抽脚踝。像侏儒一样伸出你的舌头。翻动你的眼珠露出白得像大理石一样的白眼球。太棒了!跟真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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