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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天空阴沉沉的,我去上门安装窗户之前先在厨房里认真地读了会儿报纸。由于我的好朋友马尔文·曼德尔(他那些科学家同事都知道他是曼博士)的热心关照,我成了《纽约时报》的定期收报人。今天我读的是上个星期天的报纸,不过就我目前不足挂齿的状况,看哪一天的报又有什么关系,上个月的或者去年的,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何况我已经与当今文明的美国社会不同步了。今天的情况实属例外,我确确实实是在读报。通常那些旧报纸是和旧衣服一起堆在餐桌上的,曼的妻子贝蒂把穿小了的衣服拿来给我的孩子们穿——旁边躺着的几个塑料袋子里装着曼德尔晚餐剩下的残渣剩饭,他们无心养狗因此总把这些东西赏给我们。

  有的时候那些袋子一搁就是好几天,直到我无心再观赏世界被纷飞的大雪吞噬的景象,才想起把袋中的东西抖给我的狗吃;我的孩子口腔上膛太娇嫩,不肯吃曼剩下的东西。不过这些袋子倒也表明了一个极有趣的事实。从那些剩饭可以看出来,曼德尔家的主食是意大利通心粉和坎贝尔公司的罐头食品。正像顺口溜说的:“坎贝尔放在饭柜里就像钱存在银行里。”虽然年收入区区四万,你也不必过于精打细算。

  “通货膨胀对你的打击也像对我们一样致命吗?”几天前我碰见贝蒂时她这样问我。她纤细的胳膊上挎着几个购物袋子。

  是的。《纽约时报·周日版》。我经常先读经济栏。大量的信息,的确不错。《时代》就是时代,它警告人们,由于近来商业的繁荣和超速膨胀我们将面临——系好安全带,伙计!——一次大萧条。

  我急不可耐地把维维卡叫过来把这条消息读给她听。如果目前的状况算是繁荣昌盛时期的话,那将来的大萧条更会是什么情况呢?我边收拾工具边琢磨。维维卡真的担心了。我倒觉得怪有意思的。我一直以为自己已跌到了谷底最深处,然而事实上我一直生活在当代繁荣的簇拥之中。我的好奇心被激发起来,在开着我那辆用电线和依波斯胶带缠绕在一起的破旧的老爷车进城的路上,索性把车速又提高了危险的几公里。我口中嚼着口香糖,两眼不停地搜索证据,以证明《时代》的消息是正确的。我从南向北朝佩里给我的位于古伯斯威尔高地的地址开去。沿途掠过一间间陋室、一座座俗气的楼房、一幢幢火柴盒似的建筑以及活动房屋。古伯斯威尔这个偏僻地方的生活比阿巴拉契亚①还阿巴拉契亚。那里至少还产煤,而这里除了连印第安人都不想要的贫瘠的农耕地外什么也没有。这里当然也有民众,是被迫离开土地转入工厂的人。古伯斯威尔虽然又冷又潮湿,但是空气中却夹杂着点火即着的不满情绪。倘若要爆发革命,我想爆发地不会是大学校园,引发革命的人也不会是被剥夺了权利的黑人,更不会是善意的自由主义者,而是会爆发在像古老而文明的古伯斯威尔这样的地方。这里被贫穷所笼罩,对富人和受过良好教育的人的敌对情绪在上升,人们视这些人如同青少年背上的痤疮一样,对他们极其厌恶。有趣的是在日子好过的那些年里我对这一切竟视而不见。日子好过是对我个人而言。

  ①阿巴拉契亚:美国东部山区,古老而贫穷。

  我继续向前开去,山城的市景逐渐代替了农村风光。低矮的房舍与破败的农舍渐渐退去,连成一片由粉红和碧绿点缀的开阔地,仰视着山上的高楼大厦。下坡。下坡。道路开始向坡下延伸,直抵位于谷地的古伯斯威尔——这里群山环绕,踞于东边山头俯瞰全城的是著名的古伯斯威尔大学,与它相对的西边山顶上是名气不小的下因特斯坦古伯斯威尔学院。西边山上据说是住宅区,而北边山的高处则是军工厂,那里每天24小时不停地生产迫击炮、火箭筒以及炸弹。我开始确信,正是他们,也只有他们,才具有改变这里的能力。

  我终于开进了乱糟糟的市区。这里曾经是一座美丽的城镇,可是现在杂乱无章,参差的房屋和油毡覆盖的山墙相互拥挤在一起,间或看到几处孤零零的维多利亚式和都德式的旧房子——藏在古伯斯威尔镇中心贫民窟里的宝贵财产,它们向我讲述了一个令人觉得比现在幸福的时代。

  老实说我开始厌恶这次旅行,便摸索并找到了将痛苦减到最低程度的办法。我只瞅着让人心旷神信的建筑物——旧市政厅,一座带塔尖及屋顶窗的白色建筑,白色建筑内有医生诊所。带有白色廊柱,高雅的老饭店被改建成了廉价旅馆。

  古伯斯威尔是一座多么奇怪的城镇呀,在等绿灯的时候我不禁联想着。这时我瞧见一位营养不良的母亲正拖着五个流着鼻涕、龇着黄牙的孩子,她跟我一样清楚,山上古伯斯威尔大学里那些自命不凡的学者们正逍遥地打发时光,遐想着今年夏天是去尼罗河还是去雅典,要么去瑞士的阿尔卑斯山,在那里他们可以边喝葡萄酒边开假想的数学会议。真令人恶心。真令人嫉妒。我仍然能够深情地回忆起那些美好的日子,那时我定期收到支票,简直像个王公贵族。又起风了,簇簇雪团敲打着挡风玻璃噼啪作响。我有点担心了。也许正如曼德尔博士所言,我已经成了一个无政府主义者。

  绿灯亮了,我的思想又回到手头的工作上来——安装窗子的活又让我烦恼起来。

  昨天晚上我兴奋地把这个好消息不假思索地告诉维维卡时,她问我:“可是,你知道窗户是怎么安的吗?”

  “有什么好知道的?我以前盖过房子。”

  “你也安过窗户吗?”

  “噢,天啊,别给我把分数打得那么低。你需要钱,对不?”

  “我只是担心。那是位于高地的房子呀。你知道住在上面的那些人。他们可不是一般的人。”

  “我也不是。等着瞧,我会干得很漂亮。说不定以此为契机而带来其它活计,更大的活计。说不定能开个修理公司什么哩。谁能说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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