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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我吃惊地反问道。难怪一个星期不见她的影子……原来她,那个志满子也怀孕了!

  从横滨出发后的长途旅程中,同住在又黑又臭又热的船舱内远波重洋来到美国的四个战争新娘,又一同来到这家饭店,又在同一年内怀上了孩子,这是多么奇缘凑巧的事啊!我为之感到惊奇。竹子、丽子、志满子,还有我。竹子到了美国是第二次生产,我是第三次。志满子自从生了嘉米后差不多过了十年才又生产,丽子是初次怀孕正忍耐着痛苦。夫人说的丰收年,正是说到了点儿上。我真想描绘一张林间硕果图呢!林中有桃李、柑桔、苹果,争芳斗艳。这一情景我虽没有亲眼见过,但现在脑子里却立即映出这个色彩斑斓的果树园来了。这些果实有着不同颜色。——竹子该生个什么样的孩子呢?凯尼的兄弟,可能仍是个黑孩子吧?我呢?生的孩子是不是还能像巴尔已拉那样呢?……这只有生下来看了。志满子会生出什么样的孩子呢?也许依嘉米一样的高鼻子白人吧?也说不定这回像志满子,双眼皮大嘴巴的女孩子。丽子呢?下管孩子像父亲还是像母亲,都会满漂亮的。不过,丽子果真生产吗?据我看,她仍保留着昔日少女的风度,做母亲对她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她总归要生的,在纽约即使能弄到一千美元,不生孩子怕也办不到。

  夫人说的丰收年,也使我想到自己何尝不是个果树园呢?汤姆和我,已结下三个桃子。把头发涂得锃亮、聪明伶俐的美亚丽,和节子姨姨长得一模一样、性情温和的巴尔巴拉,以及爱哭的小贝娣。

  当我告诉汤姆要生第四个孩子时,他的反应使我放了心。他吃惊地看了我一眼后。以夸张的动作向着屋顶高举双手,大声叹道:

  “天哪!已经不少了!”

  他决不是在高兴,我所以放心的是,比起生巴尔巴拉和贝娣之前,他的表情要欢快得多了。生巴尔巴拉时,他只把白眼珠转了几转,什么话也没有说。生贝娣时,他一言不发低下头长叹了一口气。这和在日本生美亚丽前后汤姆的欢大喜地相比,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我每次怀孕后都是追悔莫及。

  不过,拿五年后的今天的生活和初到纽约时相比,多少有些宽裕了。我的收入对补助家庭生活起到了很大作用。新置了一张床,吃饭也有了新椅子坐,有了像样的饭桌。但仅仅这些,人们就会心满意足了吗?汤姆喊道:“天哪,已经不少了!”他说出这样的话,比起他过去只叹息不说一句话,不知有多少感激满足之情呢!他的工资也或多或少地在增加着,至今每周已挣到四十美元了,两人的休息日赶在一起时,曾多次让美亚丽看家,我俩一同去哈累姆阿波罗剧场看戏。我们渐渐过上了人的生话。也许在汤姆的记忆中,那段东京的繁华岁月已渐渐疏远了吧?

  有一个阶段,我的精神曾一度紧张不安。到了开始胎动时,我的心情便逐渐平稳下来了。虽不见妊娠反应,但初时心情恶劣,也还是肉体反常影响到精神方面了吧?想到自己那次向丽子撒气,也不外这个缘故。我不由得反省,那次自己确是做错了事。尽管对丽子生小孩担心,而她总还有三百美元的储蓄和卖皮大衣之类作价的三百五十美元。比起竹子来要强得多哩!竹子从开始怀孕,一直受妊娠反应的痛苦,直到临产。竹于的丈大不知是否也像丽子丈大何塞一样出去劳动了呢?竹于平日花钱大手大脚,有没有存款是个问题,我家呢,汤姆有工作,并且他很少饮酒吸烟,生活多少也有些起色。竹子夫妇都缺乏安排家务的经验,而且竹子妊娠反应不能干活时,家庭收入立即会断了来源的吧?我自己的事刚平静下来,却又突然为竹于操起心来了。这样,我就得带着大肚子去一趟布鲁克林区,了解一下竹于的情况。天呐!不知我从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爱管闲事!

  我以前也曾给竹子写过两封信询问她的病情,这次却一直不见她的回信,当我怀着巴尔巴拉心中失去主张时,竹子对我的回答是:”我也和你一样。”但这回我在信中写着为她担心并说明自己也有了身孕,她却片言只语也没给写来。是遇到意外的困难了?还是……我对别人的事总爱徒自忧苦,心里怎么也踏实不下来。

  休息日,我到商店区去买东西,顺便乘地铁过了易斯特河。布鲁克林区位于曼哈顿西南方向,过了河便是布鲁克林。它的南端有布莱顿梅岸和考尼·爱兰德等热闹市街。所谓布鲁克林的含义,也就是指这里中心部位的贫民街。向人们打听竹于的住处时,恰巧就在这个正中心。

  在曼哈顿住了四年多,今天第一次看到河对岸的景物,对什么都感到新奇,这里和哈累姆不同的地方,表现在建筑物上,不是千篇一律而是各具特色、五花八门。屋顶铺瓦的人家较多。哈累姆地皮昂贵,公寓租价高,有些住不起的使都迁移到这里来了,看来这里的生活程度比起哈累姆来要低些,从孩子们身上的衣服也能着得出。哈累姆地区有天主教堂,每到星期日孩子们习惯身着盛装前去做弥撒。我的孩子也都一起去。所以他们平日穿衣服也总是衣帽整齐,有脏破的地方马上洗洗补补以保持清洁。这已成了孩子们的习惯。但在布鲁克林的孩子们:在这方面就漫不经心。虽不到日本乞丐的程度(纽约的乞丐也穿着整洁的西装),但比起哈累姆的孩子来,却显得贫苦得多了。穿的多是些破旧褴褛的衣衫,从低矮狭小的住房中跑出,来到大街上奔跑玩耍。

  但,哈累姆与布鲁克林在生活上的最大区别是,这里玩耍着的不但仅是黑孩子——他们也和日本小孩一样,玩跳马、捉迷藏,也有的学着西部剧中人,乱打乱闹。而且还有金发碧眼满面雀斑的白人孩子,有卷曲头发的黑人少年,也有褐色毛发茶色眼睛的犹太少女,以及黑发、浅黄皮肤的混血儿。人种复杂得令人吃惊。从那边走来黑人少年和白人少年,并肩而行。这边门前台阶上坐着三个姑娘在晒太阳。她们是意大利人、黑人和皮肤稍白些的南美人,在一起咯咯地嬉笑着、搂抱着。低语着。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为什么呢?因为这一种族大混合的场面,令人感到新奇。

  哈累姆区只聚集着黑人,美亚丽的朋友,无论男该女孩都是黑孩子,那里也不时夹杂几个波多黎各人,但他们也会受到排挤,即使孩子也不肯和他们玩耍。何况连白人影子也看不到的哈累姆,决不可能看到美亚丽和白人孩子手拉手在一起玩耍。

  我们是不是也迁到布鲁克林来住呢?这一想法突然在我头脑中出现。我对于美亚丽能和金发男孩挽手同行是不会抱反感的。而且这里并没有波多黎各人……

  我对自己的想法又进行了反思。在布鲁克林没有种族差别。这一点确是与众不同。但我为什么因为没有波多黎各人才考虑搬迁的呢?我还想起竹子像立功似的向我报告志满于的丈夫是意大利人的事,她住在这里是不是可以和白人挽手相亲呢?向我诉说丽子嫁给波多黎各人的也是竹于。在布鲁克林不多见波多黎各人,为什么我竟想要搬到这里来呢?

  我看到玩耍着的天真的孩子们那不同的肤色,突然想到了一个最本质的问题,那就是为什么看见黑人挽着白人的情景会那样感到有魅力呢?为什么黑人却又轻视波多黎各人呢?环视一下布鲁克林街,这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平等”。这是因为贫困所使然的吧?茶色头发、金色头发、红发、黑发、卷曲的头发,在这里,在贫困的环境下是无差别的。不!准确地说。贫困对白人和黑人的生活压迫是无差别的。但竹子却又如何产生了这种思想呢?……我不能理解,其中必有缘故吧?

  我被在各处玩耍的孩子群吸引住了,忘记了先前寻找的目标走过了头。我向一个孩子打听道:

  “哪儿是三十三段?”

  “三、三,两个三!”

  孩子发了一会儿呆,望着我的口形。

  “唔,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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