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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吃面条把萝卜和油弄到嘴唇上,口红已掉了大半,我用手帕擦净后离开座位准备重新涂抹一番。可能由于喝了酒的缘故吧?变得醉心于化妆了,我哼哼唧唧地向侍者打听厕所在哪儿,对方困惑地望着我,指给厕所要经过厨房往里边走。

  解完手之后,心情突然变得极坏,厕所的脏乱使我从醉意中清醒过来。虽然也有冲洗设施,但做为饭店的厕所,简陋得实属罕见。连一面镜子也没有。我的手提包里也没带着小镜。在内藤饭店更衣室里有着大镜子,非常方便,所以出来时我忘记将小镜带在身边,这真是不该有的疏忽。我用准备好的卫生纸在嘴唇上用力地擦抹后,把纸揉成团儿扔在地面上。

  回到饭桌时,井村立即站了起来。第二瓶酒也被他喝光了。

  “井村先生的酒量看来很可观呢。”

  “哪里,不过是为了消磨时间才学会喝酒的,后来慢慢变得能喝了。一个人生活不喝酒会感到寂寞的。”

  他总是话中有话,只要我略表同情说出一些安慰的话,我们便会毫不费力地亲热在一起的。但我此时已经没有多大兴致,所以对他的引诱也就佯作不知没有上钩儿。不过,我自己意识到,只要是杯酒下肚,人很快就会滋生一种自暴自弃的情绪。虽然今天仅仅是初次约会。但要想轻易摆脱纠缠平安回家,恐怕也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带篷马车队在疾驰。印第安人在进行袭击。长枪和手枪在乱射,印第安人的怪叫声……嘶叫的马,倒下去的马,奔腾的马……令人头晕眼花的镜头突然切断,展现在面前的是西部大地。女英雄和男英雄相峙而立,一步步缩短距离。在这以前吹起口哨跺着双脚达到狂热程度的观众席,忽然安静下来,人们都屏住呼吸。到这个电影院来的观众都是那样认真,随着画面的进行,做着不同的反应。

  我俩是坐在观众席的正中央的。当银幕上出现男女拥抱接吻的场面时,周围的观众也都双双对对地拥抱在一起。并旁若无人、抿咂有声地在狂吻着,扭着的身子在互相追求,互相贴紧,又互相挣扎着。留神看去,观众无一例外分成两人一组。我正想苦笑,忽然觉得自己的身子好像和出汗时的感觉一样,电影的奇特功效当然也没把我排斥在外。这时井村的手摸到我的膝头,又怯生生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没有抵抗,一任他那出了汗的手贴在我的掌心上了。这一动作引起了我往昔的回忆。当初我和汤姆的约会,是在安尼大剧院。汤姆一面看短剧,一面用大巴掌抓住了我的手。那时我的惊愕和汤姆不顾一切的大胆,在我的记忆中起来越变得清晰了。

  是的,那时的汤姆比起现在和自己一起看电影的井村来,显得更富有男子气更可信赖。吃饭在当时对我来说是极为豪华的俱乐部里,欣赏安尼大剧院的精彩短剧和看这种乱哄哄的西部影片更是无法相比的。在那个汤姆和这个井村之间。我不由得一一作了比较。

  东京时代的汤姆有着某些值得自豪的地方,他为了不损害我的感情曾多方加以留意和俯就,但当表白自己的愿望时。他勇敢豪爽,很有男子汉气派。那时的汤姆没有这个井村那副寒酸相,没有对女人那种垂涎欲滴的样子,也没有生活的阴影和疲劳神情。他是生气勃勃、信心十足的,这些勿宁说就是他的男性美和刚毅意志的突出表现。那时汤姆很年青,心地纯洁,在金钱上物质上没有尝受过困苦。他把一切都交给了我。

  想到这次和井村的相见,在我一生中,是第一次和日本男人定约会。认识虽然短暂,却亲昵地偎依握手。但这决不可能使我内心动摇。

  看完电影后,我们默默地走出影院。

  “我还没喝够,能再陪我一会吗?”

  “好吧。时间别大长了。”

  在距离不远的饭馆里,井村要来了玉米威土忌,一连兑水饮了三杯。看得出他是存心往醉里喝的,我这时不由想起同事们对战争新娘看作是出身伴舞女郎,并恶语相加的情景,心中非常难过。我奇怪自己在做些什么?我本该离开这里马上回去,但我却拿起高脚杯用舌头舐着杯沿儿,不想离开井村。自己实在是不知怎么办好了。我在追求着什么呢?自己也说不清。

  “让我也喝杯威士忌吧!”

  “那,快请!快请!”

  我一口气干了半杯后皱起眉头。多苦啊!这样乏味的东西,人们为了求得一醉在狂饮不休。

  “你不是说不会饮酒吗?你过于勉强了!”

  “不!让我试试看!这是第一次。”

  对第一次这句话,井村又和上次一样笑个不停。

  “第一次,那太好了。”

  我反问他:

  “井村先生有小孩吗?”

  “有。”

  “几个呢?”

  “两个。”

  “男孩还是女孩儿?”

  “什么不一样呢?”

  明显地,这一句话损害了他的兴头。马上就要和自己同床共枕的女人,忽然问起自己的孩子来,他可能认为是对他那神圣的家庭进行了冲击吧?但,我对此却毫不回避。

  “我净是些女孩儿,有三个呢。一个生在日本,其余两个是来纽约后生的。所以,整整三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外面什么地方也下熟悉。”

  “你丈夫在做什么?”停了停,他突然反问我。

  “……在医院里工作。”

  “是大夫吗?真的?”

  什么真假?我不由得好笑,因此也和井村刚才一样。大笑不止。

  井村的脸上已完全失去了笑容,看来他对我的非分之念有所收敛。他又要来威士忌。

  “你可以不回去吗?”

  他问得很含混,也许是说你回去吧!

  “我怎能不回家呢?家人们在等我。”

  “你打算在纽约住多少年呢?”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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