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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底下五页包括十年来德国工厂生产、工业扩展以及机器和物资生产的数字——和他读到的许多情报方面的报告大不一样。他的资料主要来自他自己的阅读及探索。他将这十年来法、英、德三国的全国生产总额以及陆、海、空军力量作了比较。这些数字——按他排列出的——表明除了空军外,其它各个方面在作战上都处于劣势,而他们也并未十分加紧推动工业生产以迎头赶上。与世界公众舆论所传闻的正相反,德国并未拚命积累武器,这一点只要将其工厂生产能力和产量数字比较一下就可以看出。他顺便描述了平日在下班时间后,斯维纳蒙台海军造船厂的静寂荒凉。在潜艇——德国海上作战的关键——的建造上,他们甚至没采取两班制。他还论证说,当前在英国加快飞机生产速度并从美国购入飞机的情况下,德国的空军优势很快即将消失。至于陆地上的战备,从城市街道上走过的大批士兵来看,确实很可观;然而数字证明,仅法国一国即可以在战场上拿出人数更多、训练更久并且装备更为精良的军队。

  在一条德国潜艇上,当他从中队长的小小办公室走过时,他曾看到潦潦草草写在一份打印的报告封皮上的一些数字和缩写。他估计写的是:作战状态者。51;在海上,6;军港内,40;检修中,5。这些数字与英法情报方面的估计是相符的。格罗克曾宣称他们拥有七十四条作战潜艇,可以认为那是对一个外国情报人员自我吹嘘时的过高估计。然而格罗克即便在夸大,也没把它收到一百条。几乎可以断言,纳粹德国的海下力量是潜艇五十条,大约只有十三条在建造中,有出入的数字是五条。仅在一九一八年一年中,德国就损失了不止一百条潜艇。

  然后就来到报告中最紧要的一段。打这一段时,他停了好多次。打完之后,他又担心地把这段文字读了几遍。

  下面转入预测,因而也可能被认为是轻率的,或是带有新闻记者的味道。然而本观察员所获的印象强烈地指向一种可能性,似有必要将此判断写入这一报告中。一切迹象都向我表明,阿道夫·希特勒目前正在与苏联谈判一项军事联盟。

  作为支持这一看法的论据,维克多·亨利提到一九二二年的拉巴洛条约。当时,布尔什维克和德国使一个欧洲经济会议大为震惊,他们忽然退出来,另外在广泛的领域内单独地做了一笔交易。他指出目前驻莫斯科的德国大使舒伦堡就是参与过“拉巴洛”交易的,而俄国的犹太血统、亲西方的外长李维诺夫最近下台了。希特勒在两次演讲中都略去了他惯常对布尔什维主义的攻击。俄德贸易协定的消息一度出现过,可是忽然所有的报纸都只字不提了。他还引述了在德国潜艇上处于指挥职位的一名高级军官的那段话:“注意东方。那边有动静。我有个弟弟在外交部。”然后,他又引述了希特勒对德国潜艇军官所作的不会为波兰而打仗的保证。

  他承认所有这些都汇集起来既构不成确凿的情报,也不足以引起大使馆职业外交官们的重视。他们说,戏剧性突变的谣传总是有的。他们坚持要立足于基本事实。纳粹运动是建筑在对布尔什维克主义的恐惧和仇恨上,并保证致力于毁灭它。《我的奋斗》的全部主题就是为德国取得“生存空间”,征服俄国的东南各省。这两个体系在军事上取得和解是不可想象的。希特勒永远不会这样建议。如果他提出的话,斯大林也会认定是个圈套,决不会接受。亨利最常听到的反应是“幻想”和“荒诞离奇”。

  可是他依旧认为这样一个行动不但讲得通,而且是不可避免的。希特勒在对波兰进行恫吓方面已经走得太远了。一个独裁者是不能后退的。然而他在打一场世界战争的准备上,是捉襟见肘的。和所有那些“不要黄油要大炮”的气势汹汹的宣传叫嚣正相反,他甚至还没把他的国家置于为战争而生产的基础上。这多半是为了避免使人民感到惊慌。尽管纳粹的政客和报纸的言论那样穷凶极恶,一般德国人民并不要打仗,而这一点希特勒是明白的。同俄国结盟将是摆脱这一困境的出路。倘若俄国同意德国人在波兰放手去干,英国对波兰所作的保证就失掉其意义了。无论法国或英国都无法及时对波兰提供援助,使它避免迅速被征服。因此,波兰人是不会抵抗的。他们会割让但泽市以及沿着波兰走廊那段公路两侧的领土,希特勒目前所要的也就是这些。也许以后他会象在捷克那样开入军队,占领波兰的其他部分,但是现在不会。

  维克多·亨利论证说,夙敌突然变为盟友是欧洲的老策略,德俄两国的外交尤其具有这一特征。他从新近看过的大量历史书中举了许多例子。他指出希特勒本人首先就是靠在政治路线上急剧倒转而上台的——和他的死对头弗朗兹·冯·巴本①做了交易。

  ①巴本(1879年生),希特勒上台前德国总理。

  他把复写纸撕碎丢进纸篓,把报告的正本和两份副本揣在衬衫里,和衣倒在那张红皮躺椅上睡着了。他睡了不久,很不安宁。等他睁大眼睛时,太阳正从树梢间射进微弱的霞光。他冲了淋浴,穿上衣服,把报告又读了一遍,就从绿林区到威廉大街走了五英里,一路上还思索着这个文件。比起他曾研究过的托莱佛的报告来,他这份是对全面战略的冒昧的探讨,远远超出了他的能力和职位,也正是海军作战部长所亲自告诫他不可写的“德鲁·皮尔逊专栏”①那类东西。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他是根据事实来写的。他已经送出若干份象基普那样的技术性报告。他还打算写一篇关于斯维纳蒙台的报告。《纳粹德国的战斗准备》是朝不可知的领域的一次探险。在军事学院的讲习班上,只要将级以下的军官谈起“全球战略”,教官就会很不客气地加以讥笑。问题是,如今这个报告已写成了,是把它送上去呢,还是丢在一边?帕格·亨利曾经写过不少这类文件,后来又撕毁了。他不断有一种超越例行公事范围的倾向。结果可能很好,也可能是灾难性的。他主动写的那份关于军舰防雷隔堵的备忘录就曾使他从早应分配海上职务的名单上除了名,被安插在柏林。作为军械局的成员,那份报告至少还在他本行范围之内,而在外交和全面战略方面,他却是个无知的新手。福莱斯特上校对德国的情形很熟悉。他老早就把亨利的意见看作胡说八道,推到一边去了。帕格又试着同代办谈一下,对方唯一的评语是微妙的一笑。

  ①皮尔逊是当时美国比较有名气的专栏作家,这种专栏的内容以臆测性的内幕新闻为主。

  一个外事信使上午十点钟将飞到英国去搭乘开往纽约的“玛丽王后号”。这个文件可以在一个星期内送到海军作战部长的办公桌上。

  亨利来到大使馆还没拿定主意。他只有半小时可以考虑了。除了罗达,他没有旁人可以商量。罗达喜欢睡懒觉,如果他现在给罗达打电话,那多半得把她吵醒。即便那样,他也不能在德国电话上去细谈他这个报告的内容。况且罗达又能拿得出什么值得考虑的判断呢?他认为不能。这得由他来作出决定:是交给信使,还是丢进纸篓焚毁。

  他坐在那间天花板很高、乱糟糟的办公室里的书桌旁,啜着咖啡,望着对面赫尔曼·戈林大街那座巍峨的粉红大理石砌成的希特勒新总理府。哨兵正在换岗:八名戴钢盔、穿黑制服、身材粗壮的党卫军列队走过来,另外八名就随着鼓声和笛声列队走开了。从敞着的窗口,他听到用德语尖声发出的行礼口令、笛声和大黑皮靴的脚步声。

  维克多·亨利决定,既然他的工作是搜集情报,而那个报告不管好赖,总是真实地反映了他迄今为止在德国的见闻。他找到了那位信使,把文件作为呈给海军情报处的急件交给了他。

  一个星期以后,普瑞柏尔海军上将读了《纳粹德国的战斗准备》,把一页摘要转呈给总统。八月二十二日,纳粹—苏联条约作为有史以来最惊人的事件震动了全世界。二十四日,白宫把那一页摘要装进信封退给普瑞柏尔。总统用钢笔、黑墨水在信封底部以雄健粗壮的笔力潦草地批道:把维·亨利的服役记录送我一阅。

  弗·德·罗①.

  ①罗斯福的全名“弗兰克林·德兰诺·罗斯福”的缩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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