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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一架是垂直进攻时击落的,它咬住了彼得罗夫的机尾。第二架飞机是在主战场以北三公里左右的地方正面进攻时击落的。”

  “我知道。地面观察员刚才已经报告过了……谢谢。”

  “为国效力……”阿列克谢想按形式简短地回答。然而一向认真的、遵守条例的团长竟用一种随便的口气打断了他的话:

  “非常好!明天您去接管一个飞行大队,代替……第三飞行大队的队长今天没有返回基地……”

  他们步行向指挥所走去。因为今天的飞行都已经结束了,所以大家都跟在他们后面走着。指挥所绿色的小山岗已经很近了,这时从那里迎面向他们跑来一个值勤军官。他在团长面前站住,他没带军帽,兴高采烈,张嘴刚想喊什么。上校却用一种严厉的、干巴巴的声音说:

  “为什么不带军帽?您是课间休息的小学生吗?”

  “上校同志,请允许我向您报告!”激动不已的中尉挺直了身体,喘着粗气,一口气把话说完了。

  “什么事?”

  “我们的邻居,‘雅克’团团长请您接电话。”

  “邻居?什么事?……”

  上校急忙向窑洞跑去。

  “那边正说你呢……”值勤的军官对阿列克谢说。

  这时突然传来了团长的声音。

  “叫密列西耶夫到我这儿来!”

  当密列西耶夫笔直地垂着手,站在他身旁发愣的时候,团长用手捂着听筒,责备他说:

  “您怎么骗我?邻居打电话问:‘你们团谁开十一号飞机?’我说:‘密列西耶夫上尉。’他问:‘你今天给他记了几架被击落的飞机?’我回答说:‘两架。’他说:‘再给他记上一架:他今天从我的机尾上又打掉一架“福克—符里夫”。’我——他说——亲眼看见它撞到了地上。喂,您怎么不说话?”上校皱着眉看着阿列克谢,很难弄清楚,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当真生气了,“有这回事吗?……好吧,您自己说话吧!给您。喂,你在听吗?密列西耶夫上尉在电话旁。我把听筒给他。”

  耳边隐约传来一个陌生的、嘶哑的声音:

  “喂,上尉,谢谢您!真是一流的痛击,我真佩服,它救了我。是的。我一直把它送到了地面上,而且看到它撞到了地面上……您喝伏特加吗?到我的指挥所来吧,我们喝一杯。喂,谢谢你,握您的手。请来吧!”

  密列西耶夫放下听筒。他所经历的一切使他感到非常疲惫,几乎都站不住了。现在他只想快点回到“田鼠城”,回到他的窑洞里,然后扔掉假脚,伸开四肢躺在床上。他在电话旁边笨拙地踱来踱去,然后慢慢地向门口走去。

  “您去哪儿?”团长挡住了他的去路。他抓住了密列西耶夫的手,然后用他那干枯的小手紧紧地握着,握得发痛,“唉,能对你说什么呢?好样的!我感到自豪,我有这样的人……唉,能说什么呢?谢谢……难道您的朋友彼得罗夫不好吗?其他的人呢……唉,有这样的人民,战争是不会失败的!”

  他又一次把密列西耶夫的手握得发痛。

  密列西耶夫回到窑洞时已是半夜了,他无法入睡。他把枕头翻了过来,数到了一干个数之后又倒数了回来。他回想着自己的熟人,从字母“A”想起,然后是字母“B”,一直这样想下去。他又目不转睛地看着油灯那昏暗的火苗。然而,所有这些经过许多次检验的催眠方法今天都不能奏效了。阿列克谢刚一合上眼睛,他的面前就开始闪现出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熟悉的形象:长着满头银发的,担心地望着他的米哈依拉老爷爷;憨厚地忽闪着像牛一样睫毛的安德烈·捷葛加连科;怒冲冲地晃动着灰白头发的责备着人的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笑时露出皱纹的、饱经战火的老狙击手;枕在白色的枕头上,用那双聪明的、敏锐的、洞察一切的、嘲笑似的眼睛望着阿列克谢的团政委沃罗比约夫的蜡黄的脸;在风中吹拂着、闪动着的济诺奇卡的火红色头发;微笑着,同情而又善解人意地眨着眼睛的身材矮小、动作灵活的教官那乌莫夫……多少个可爱、友好的面孔在黑暗中望着他,微笑着,唤起了他亲切的回忆和本来就洋溢着温暖的心灵!但是在这些友好的面孔中露出了奥丽雅的脸。这是一张穿着军装,有着一双疲倦的大眼睛的少年的脸。它立刻把其他人的面孔都遮住了。阿列克谢是那样清晰地看见了这张脸,好像这少女真的站在他面前,她的这副模样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这个幻觉是这样逼真,他甚至欠起身来。

  现在怎么还睡得着呢!阿列克谢浑身感到一阵不可遏制的喜悦和冲动。他从床上跳了起来,点亮了“斯大林格勒”油灯,从练习本上撕下了一页纸,在鞋底上磨了磨铅笔尖,开始写起信来:

  “我亲爱的!”他潦草地写道,勉强记下迅速掠过的思绪。“我今天打掉了三个德国人。但事情不在这里,我的同志们现在几乎每天都是这样做的。我不跟你夸耀这件事了……我亲爱的,远方的爱人!我想我今天有权告诉你十八个月前我发生的一切事情。我后悔,而且非常后悔,我一直隐瞒着你。今天终于决定……”,

  阿列克谢沉思起来。老鼠在窑洞四壁的覆板后面一边吱吱地叫着,一边掏着干沙。夜驾那低沉而卖力的啼叫声伴随着白桦树和盛开的花草的清新而潮湿的气味一同涌进没有关闭的过道里。在远处溪谷的后面,大概在军官食堂的货亭附近,一个男声和一个女声深沉而和谐地唱起了“山梨树”。由于隔着一段距离,歌声的旋律变得更加轻柔,在夜晚更具有一种特殊的、温柔的韵味,唤醒了内心深处快乐的忧愁——那是一种期待的忧愁,希望的忧愁……

  遥远而低沉的大炮轰鸣声现在只能勉强传到这个变得位于大后方深处的野战机场。轰鸣声既不能压过歌声的旋律,也不能压过夜莺的歌唱,甚至不能压过夜间树林里宁静的、睡意朦胧的沙沙声。

  后记

  奥廖尔战役快要胜利结束了,从北边进攻的一些先遣团已经在上报说:他们从克拉斯诺戈尔斯高地上看见了一个燃烧着的城市。就在这时候,勃良斯克前线司令部接到一份报告:在该区作战的近卫军歼击机团的飞行员们在最近九天中一共打下了四十七架敌机,而他们自己只损失了五架飞机,牺牲了三个人。因为有两个人从被打中的飞机里用降落伞降落了,然后又步行回到了自己的团里。这种战绩,甚至在红军猛烈进攻的时候,也是极其罕见的。我是乘联络机飞抵这个团的,准备给《真理报》写一篇有关近卫军飞行员战斗功勋的文章。

  这个团的机场,实际上坐落在一个普通农家的牧场上,那上面原有的土墩和田鼠扒出来的土堆被凑合地平整了一下。飞机就像一群山鸡似的,隐蔽在一片小白桦树林的边缘上。总之,这是暴风雨般的战斗日子里最普通的一个野战机场。

  这一天,该团过得极其吃力。傍晚时分,他们正准备收场。这时,我们就在这个机场上降落了。在奥廖尔附近的上空,德国人特别“活跃”。这一天,歼击机完成了七次战斗飞行。在太阳正落山的时候,最后的一批机组已经作了第八次飞行返回来了。团长是一个瘦小、晒得黑乎乎的、行动敏捷的人,皮带束得紧紧的,穿着崭新的蓝色飞行制服,头发梳理得非常整齐。他心悦诚服地说,今天这个状态他讲不出一点有条理的东西来。因为从早晨六点他就来到了机场,曾三次亲自飞入空中,所以眼下累得要趴下了。在这一天,其他的指挥员也无心顾及到新闻采访。我明白了,采访只得拖到明天,况且要回去的话无论如何已经太晚了。太阳照在白桦树树冠上,它的光线像被熔化了的黄金一样撒满在树的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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