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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事情并不那么深奥。这是‘密歇拉’,‘密—109’型飞机。它们的汽油储量只够飞四十五分钟。它们的汽油已经用完了,现在加油去了。”

  他轻描淡写地解释着这一切,好像难以理解,这么简单的东西怎么能不知道。年轻人开始仔细地观察天空。他想第一个发现飞翔的“密歇拉”。但是空气清新,充满了浓郁茂盛的花草气息,尘土和晒得很暖和的大地的气息,草丛里的蝈蝈欢快有力地鸣叫着,一只云雀在这片荒凉的,杂草丛生的大地上空翱翔着,响亮地鸣叫着,以至于年轻人都忘了德国飞机,忘了危险,开始用愉快的、清脆的嗓子唱起了那首当时在前线备受欢迎的,反映一位战士在窑洞里思念远方的爱人的歌曲。

  “你会唱‘山梨树’这首歌吗?”他的同伴忽然插嘴问道。

  年轻人点了点头,顺从地唱起了这支古老的歌曲。上尉疲惫的、落满灰尘的脸上蒙上了一层忧郁的色彩。

  “不是这样唱的,老伙计。你要知道,这不是流行歌谣,这是真正的歌曲。它应该用心灵去唱。”于是他用一种虽不是很高,但很准确的噪音轻轻跟着唱了起来。

  一瞬间,汽车放慢了速度,女邮递员从驾驶室里跳了出来。卡车行驶着,她敏捷地抓住卡车的拦板,用双手把紧,纵身跳了上去,翻进了车厢。那里有一双亲切而有力的手抓住了她。

  “我到你们这儿来了,我听你们在唱歌……”

  在卡车叮当作响的颤动声中,在蝈蝈卖力的瞿瞿鸣叫声中,他们三个人开始合唱了起来。

  年轻人走到一旁,他从背包里拿出来一只大口琴,一会地吹口琴,一会地合唱,一会儿用它来指挥,领唱着这首歌。在这条凄凉荒芜的、好像用鞭子在这片多尘的,长满高大野草的田野上抽打出来的通往前线的道路上,响亮而忧伤地飘荡着这首歌。它是那么古老,又是那样年轻,犹如炎热的夏季里这片酷热难忍的田野,犹如这温暖芬芳的草丛中蝈蝈卖力的瞿瞿鸣叫,犹如夏日明亮的天空中云雀的啼鸣,犹如这片高远而深邃的天空。

  他们是那样沉醉于歌声里,以至于汽车突然刹车时,他们差点儿从报纸堆上摔下去。汽车在马路中间停了下来,旁边一辆被炸坏的载重三吨的汽车翻在沟里,灰突突的轮胎翻了过来。年轻人脸色苍白,而他的同伴则迅速跨过车厢板,急忙向那辆翻倒的汽车走去。他的步伐奇怪而笨拙,像跳舞一样。过了一会儿,司机从撞瘪的驾驶室里拖出一个浑身是血的军需大尉。他的脸大概是撞上了玻璃,被擦破了,弄得伤痕累累,变成了灰土色。

  上尉扒开了他紧闭着的眼皮。

  “他死了。”他边说边脱下军帽,“里面还有人吗?”

  “有。还有一位司机。”司机回答道。

  “喂!干吗站着?帮帮忙!”上尉向手足无措的年轻人吆喝道,“没见过血吗?要习惯习惯,以后得非看不可……这一定是那两架侦察机干的。”

  司机还活着。他闭着眼睛不时轻轻哼几声,看不见他的伤口,但是很显然,当那辆被炮弹击中的全速前进的汽车被抛到沟里的时候,他的胸部撞到了方向盘上,而驾驶室的碎块又把他压到了方向盘上。上尉命令把他抬进车厢。他在伤员的身体下面铺上了自己那件崭新漂亮、未曾穿过的军大衣。这件军大衣他总是用白棉布包着,小心翼翼地带在身边。他自己坐在车厢板上,把伤员的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尽量开得快点!”他向司机命令道。

  他小心地托着伤员的头部,并对自己那种想入非非的念头笑了起来。

  当卡车驶进一条小村庄的街道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有经验的眼睛一看就可以推测出这里是一个不大的空军部队的指挥所。几根电线在灰蒙蒙的李子树的树枝上和长在栅栏里干巴巴的小苹果树上延伸着,绕过水井的取水吊杆和木栅栏的柱子。在房子附近通常总是放着农用大车,堆着犁耙的稻草棚底下,现在可以看见被撞坏的“爱莫奇卡”汽车和“维利斯”小汽车。小窗户那昏暗的玻璃后面到处可见头戴浅蓝色帽箍军帽的军人们在晃动着,打字机劈啪作响,在一间电线密集的小屋子里还可以听到电报机有节奏的嘀嘀声。

  这个大小路口交叉处的小村庄位于凄凉的、杂草丛生、荒无人烟的地带,像自然保护区一样被安然无恙地保存了下来。这足以说明,在德国人入侵以前,这一带的生活是多么美好,多么有规律,就连那个长满淡黄色浮萍的小池塘也蓄满了清水。它像一个清凉的斑点在一排古老垂柳的树荫里闪亮着,一对红嘴白鹅梳洗着羽毛,拨开丛生的浮萍,在水中游来游去。

  伤员被抬进了一座挂着红旗的木房里。然后卡车穿过小村庄,停在乡村学校一座整齐的楼房前。凭着密布在被打碎的窗户里的电线,以及站在门厅里的一位胸前挂着冲锋枪的士兵,就可以猜出,这里是指挥部。

  “我找团长。”上尉对勤务兵说。勤务兵正站在敞开的窗前解《红军战士》杂志上的纵横字谜。

  跟在他身后的年轻人发现,在指挥部的门口上尉机械地整理好自己的军用衬衫,用大拇指持平腰带以下的部位,扣上领口,他也随即效仿做了。现在,在各方面他都竭力模仿他那位沉默寡言,令他非常喜欢的同伴。

  “上校没有空。”勤务兵答道。

  “请您报告说,我带来了一封空军总部干部处的紧急公函。”

  “请您稍候,他正在听空中侦察机组的报告。他吩咐不要打扰他。请您在房前的小花园里坐一会儿。”

  勤务兵又聚精会神地解答纵横字谜去了。来人走进了小花园,坐到了用砖精心砌成的花坛上的一条老式椅子上。花坛如今已经荒芜了,野草丛生。战前在这样寂静的夏日夜晚,年老的女教师工作之后一定会坐在这里休息。从敞开的窗户里清晰地传来两个声音,一个嘶哑的声音激动地报告说:

  “就在通往大高拉霍沃和克列斯塔沃兹得维任斯基教堂的道路上,密集的卡车车队在急速前进,看来,都是朝一个方向——朝前线去的。就在这个地方,在教堂附近的山谷里有许多坦克和卡车……我想是集结了大部队……”

  “你为什么这样想?”一个男中音插嘴说。

  “我们遇到了非常强大的阻击,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昨天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厨房冒着炊烟。我紧贴着房顶飞了过去,扫射一通想吓唬吓唬他们。叮是今天那里却不得了!炮火猛烈……很显然是向前线开去的。”

  “那么在‘了’字区域里情况怎么样呢?”

  “这里也有行军,只是动静小些。在小树林附近有大批坦克纵队在行军,大约有一百辆,一个梯队接一个梯队地延伸着,足足有五公里长。大白天就这样行军,也不掩蔽。这也可能是伪装行军……就在这里,在这里。后来在那里测定了炮兵的位置,就在前沿阵地边上。还有许多弹药库,都用木柴覆盖上了。昨天这些都没有……是一些大仓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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