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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局立即就出现了:马达沉默了,失去了声音。飞机仿佛是从险峰上疾驰而下似地,一个劲地往下猛扎。飞机下面的森林浩瀚无涯,像大海一样涌动着浅绿色的波涛……当旁边的树木连结成一长条一长条的纵带从机翼下飞驰而过时,飞行员心中有底了:“终究没有被俘虏!”此时的森林如同一头猛兽似地向他窜来,他就用下意识的动作关掉了发动机。一阵咯暖的折断声响起来了,顷刻间所有的东西就全没了,他连同飞机一起好像是掉到了浑浊的乌黑的水里去了。

  飞机下落的时候碰到了松树树梢,这就弱化了飞机的撞击力。色机撞断了几株树,它自己也被撞得七零八落的。不过在这之前的一刹那,阿列克谢从机舱里弹了出来,抛向空中,然后落在一棵百年云杉的树梢上,并顺着树枝迅速地滑下来,落到树下,那儿有一个风刮成的雪堆。他得救了……

  阿列克谢记不起他这样不能动弹、没有知觉地躺了多久。有一些模糊的人影、建筑物的轮廓和奇怪的车子飞快地闪动着,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又因为它们旋风似地运动着,因而他浑身感到隐隐作痛,痛得使人心慌。尔后从一片混饨中走来了某种热烘烘的模糊的庞然大物,向他喷着臭乎乎的热气。他尝试着想避开它,但他的身体完全陷在雪里不能动弹。不由自主的恐惧折磨着他,他猛地动了一下——就突然地感觉到有股寒气进入他肺里,面颊上有冰冷的雪,双脚痛得厉害。

  “还活着!”——这念头在他意识中闪过。他又动了动,想站起来,这时他听见身边的冻雪不知被谁踩得发出咯吱咯吱的碎裂声和一阵呼味呼啸的沙哑的呼吸声。“德国人!”他立刻猜想道:“俘虏,就是说到底还是要做俘虏!……怎么办?”他竭力克制着,没睁开眼睛也不跳起来自卫。

  他想起了他的机械师尤拉——一个多面手。尤拉昨天本想把他弄断了的手枪皮套上的皮带缝好,可是最终还是没缝上;他飞出去时只好把手枪放在工作服的裤袋里。现在要拿它就得把身子侧过来,当然,要做得不让敌人发觉是不可能的。阿列克谢俯卧着,他感觉到了大腿上硬邦邦的手枪。但是,当时他静止不动地躺着,可能的话,敌人会把他当作死人而走开的。

  德国人在旁边徘徊了一下,似乎是很奇怪地叹了一口气,又走到密列西耶夫跟前弯下腰来,把冻雪弄得咯吱咯吱地响。阿列克谢又闻到了臭烘烘的呼吸气味。这时他明白了:德国人只有一个,而这种情形下逃命是可能的——窥伺敌人,猛地跳起来紧紧地掐住他的喉咙,不让他放枪,那么他就可以一对一地与德国兵打……但是这要做得周密得当、万无一失。

  阿列克谢没改变姿势,慢慢地稍微睁开一只眼睛,透过下垂的睫毛他看到。在他面前的并不是德国人,而是一个褐色的东西。他把眼睛睁得再大些,立即紧紧地眯起来看:在他眼前的是一只大熊,它削瘦、毛发零乱,坐在地上。

  3

  阳光下隐隐约约地闪烁着蓝光的一个雪堆里。有一个一动也不动的人形,熊静悄悄地坐在他身旁,只有野兽才会那样。

  它那脏兮兮的鼻孔轻轻地抽动着,从那微微张开的嘴里可以看见,那些牙齿是衰老、发黄的,但仍然有力;有一条细细的浓浓的唾液流下来,随风飘荡着。

  这只熊是被战火从冬眠的洞穴里赶出来的,又饿又凶,但熊不吃死人。它嗅了嗅那僵卧的身躯,闻到了刺鼻的汽油味,就懒洋洋地朝林中空地走去。那儿也躺着许多这样僵卧不动、冻结在冰雪里的人体。一阵呻吟声和沙沙声又把它给吸引了回来。

  它就坐在阿列克谢旁边。难忍的饥饿与对死人肉的厌恶在它心里斗争着,饥饿取得了胜利。那野兽喘息了一下,站起来用脚掌把雪堆里的人翻了个身,又用脚爪撕扯了一下飞行衣的“鬼皮”①,飞行衣连动都没动一下。熊低吼起来。在这一瞬间阿列克谢费了很大劲才压抑住要睁开眼睛、要躲开、要叫喊和要推开压在他胸口的这个脏东西的愿望。他虽全身心地想急切地做剧烈抵抗,但同时他迫使自己慢慢地用不易察觉的动作把手伸进口袋,摸到了那只有皱痕的手枪柄,谨慎地用大拇指打开保险以免弄出声响,并开始悄悄地抽出已武装起来的手。

  ①一种非常坚固的料子,可以用来制上衣。

  野兽更加用力地猛扯飞行衣,坚固的衣料发出破裂的声音,不过还没被扯破。熊狂吼起来,用牙咬住飞行衣,隔着衣服和棉絮咬上了他的身体。阿列克谢用坚强的意志忍住身上的疼痛,在野兽把他从雪堆里拖出来的那一刹那,迅速地举起枪并扣响了扳机。

  低沉的枪声引发出了轰轰的回音。

  一只喜鹊飞了起来,又迅速地飞走了。雪从被惊动的树枝上落下来。野兽慢慢地放下了它的捕获物。阿列克谢跌落在雪里,目光仍盯着敌人:它用后腿坐着,满是细毛的溃烂的黑眼睛里凝固着困惑,一股颜色晦暗的浓血从它的大牙中间流过,滴到雪上。它发出令人恐怖的嘶哑叫声,笨重地用后腿站立起来。阿列克谢没来得及再开一枪。它就不由自主地倒在雪地里。淡蓝色的冻雪慢慢地覆盖了一层红色,并融化着。在野兽的头边有微微的热气冒出。熊死了。

  阿列克谢的紧张感松弛了,他又感到脚里面有剧烈的、火辣辣的疼痛,便失去了知觉,倒在雪上……

  他醒来的时候太阳已高高地悬挂着,阳光透过针叶丛照得冻雪闪闪发亮,甚至阴影里的雪看上去也不是青色的,而是蓝色的了。

  “怎么,好像看见熊什么的?”这是阿列克谢的第一个念头。

  一具毛发零乱、脏兮兮的褐色野兽的尸体倒在旁边浅蓝色的雪地上。森林喧嚣着,啄木乌响亮地啄着树皮,几只灵活的黄肚皮的山雀在灌木林中跳跃着,清脆地啁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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