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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五


  不幸的是德·夏吕斯先生,此人难得通情达理,也许是因为他可能与莫雷尔有贞操关系,他打此时开始,就千方百计地对小提琴手曲意修好,弄得小提琴手自己都莫名其妙,其人天性疯疯癫癫,忘恩负义而且好斤斤计较,对德·夏吕斯先生奇怪的好意只报以冷酷和粗暴,而且愈演愈烈,这就使德·夏吕斯先生——想当初何等飞扬跋扈,而如今竟如此低三下四——每每陷入真正的失望之中。下面读者会看到,莫雷尔何以会,往往以比德·夏吕斯先生强千倍的德·夏吕斯先生自居,可就连鸡毛蒜皮芝麻小事,也不过是望文生义,从而完全曲解了男爵有关贵族阶级那套高傲的宏论。就说眼下吧,正当阿尔贝蒂娜在拉埃斯圣约翰教堂等我之际,如果说有一件事将其置于高贵身分之上(这原则上颇为高贵,尤其是来自乐于去寻找小姑娘的某个人——“无影也无踪”①——与司机同往),那就是他的艺术名声,而且可想而知他是第几把提琴手了。无疑,他是很丑恶的,因为他满以为德·夏吕斯先生全归他所有,却装模作样加以否认,百般嘲弄他,其手法与我所领教的完全一样,我刚答应保守他父亲在我外叔祖家干什么行当的秘密,他立刻居高临下把我看矮了。但是,另一方面,他的出师艺名莫雷尔,在他看来比家“姓”更高级。德·夏吕斯先生正做着柏拉图式的温柔梦,想给他冠以他家族的封号,莫雷尔却断然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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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典出法国诗人保尔·瓦雷里的名诗《风灵》中的名句。

  阿尔贝蒂娜觉得,还是留在拉埃斯圣约翰教堂作画更明智些,我乘机坐上汽车,在回来接她之前,我不仅可以去古维尔,去费代纳,而且可以去老圣马尔斯,直到克利克多。我故意装出不理睬她,而去关心其它的事情,故意装着另有新欢,不得不撂下她不管了,其实我心中只想着她一个人。常常是,我走得并不远,顶多不超过古维尔的一马平川,古维尔大平原与贡布雷上方展开的大平原有点类似,在梅塞格里斯方向,即使离阿尔贝蒂娜有相当大的距离,但我却乐在其中,心想,虽说我的眼力不够,不能直接看到她的倩影,但这强盛而温柔的海风从我身边吹过,直向格特奥尔姆铺陈而下,畅通无阻,吹动着掩护拉埃斯圣约翰教堂的青枝绿叶,爱抚着我的女友的面庞,在这广袤无垠的迷藏之地上,就这样把她和我双双联系在一起,没有任何风险,就好象两个孩子做游戏,一时间谁也听不见谁的声音,谁也看不见谁,彼此似乎远隔千山万水,但两心却紧紧连在一起。我沿路回程,一路可以看见大海,路上,若是在以往,树枝挡住了大海,我就索性闭上眼睛,好生想一想,我要去看的,不正是大地怨声载道的老海祖宗吗,她象在生物不存在的荒漠时期,继续她的亘古未息的汹涌澎湃。而今,这一条条道路,对我来说,不过是去找阿尔贝蒂娜的途径罢了;我认清了这些道路,原来如此这般,知道它们直奔什么所在,在什么地方可能拐弯抹角,此时,我记起来了,这几条路我曾走过,当时正思念着斯代马里亚小姐,而且还记起来了,就象现在去接阿尔贝蒂娜一样迫不及待,我走进巴黎街道就找到了斯代马里亚小姐,德·盖尔芒特夫人常在巴黎街头招摇过市;我看,这条条道路已变得单调乏味了,但赋予我性格特征所追随的轨迹以精神意义。这是很自然的,然而并不是无关紧要的;条条道路提醒我,我的命运只是追求幻影,我梦寐以求的生灵,很大一部分是我想象出来的现实;的确有些生灵——我从小就是这种情况——对他们来说,凡有固定价值的东西,别人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什么财富呀,功绩呀,高官厚禄呀,都视为身外之物;他们所需要的,恰恰是幻影。他们为此耗尽了余生,不惜一切代价,想尽千方百计去与幻影见面。但幻影稍纵即逝;于是又追求另一个幻影,哪怕再回过头来重新追求第一个幻影也在所不惜。我追求阿尔贝蒂娜已不是第一次了,第一年看见她是在海边。其他的女人,老实说,是我初恋的阿尔贝蒂娜与此时此刻我形影不离的阿尔贝蒂娜之间的插曲而已;所谓其他的女人,特别是指盖尔芒特公爵夫人。但是,有人要说,为什么要挖空心思在希尔贝特身上打主意,替德·盖尔芒特夫人吃尽苦头,如果说成为德·盖尔芒特夫人的朋友,唯一的目的只是为了不再想她,但难道只想阿尔贝蒂娜吗?斯万,在他临死之前,也许可以回答这一问题,他曾是幻影的热心追求者。幻影形形色色,有被人追求的,有被人遗忘的,有被人重新寻觅的,也有时只求一晤的,目的在于接触一种不现实的生活,这种虚无缥缈的生活一纵即逝,巴尔贝克的条条道路到处有幻影神出鬼没。一想到沿路的树木,梨树呀,苹果树呀,柽柳树呀,在我死后它们仍然生机盎然,我似乎从它们的身上得到了教益,把精力扑到工作上吧,乘长眠安息的时刻尚未敲响的时候。

  我在格特奥尔姆下车,沿着又陡又硬的洼路跑去,通过一道独木桥越过了小溪流,终于见到了阿尔贝蒂娜,她正在教堂前作画,教堂钟塔林立,象一朵带刺的盛开的红玫瑰。教堂大门上的三角楣匠心独远,浑然一体;石面浮雕赏心悦目,对称而出的天使栩栩如生,面对我们这一对二十世纪的青年男女,照例手秉大蜡烛,举行十三世纪的宗教庆典。阿尔贝蒂娜摊开画布,苦心临摹的正是这些天使们的形象,她仿效埃尔斯蒂尔的画法,大笔重彩,努力把握崇高的神韵,大师曾对她说过,这崇高的神韵使他妙笔生花,得以创造出这一对对标新立异的天使,与他所见到的任何天使迥然不同。她收拾好画具。我们俩互相依偎着,重新上了洼路,留下小教堂,让它得到安宁,就象没看见我们俩那样,让它倾听小溪永不停息的潺潺流水声。顿时,小汽车飞奔起来,不回原路,却改道送我们回家。我们从马古维尔—奥格约兹面前驶过。夕阳照在半新半旧的教堂之上,铺撒上一层经世不衰的美丽色泽。若想看清大浮雕的真面目,似乎非透过这层流动着的珠光玉液不可;圣母,圣伊丽莎白,圣若阿香,仍然在不可捉摸的急流漩涡中漂游,然而却滴水不沾,或浮游在水面上,或沐浴在阳光下。一座座现代塑像屹立在一根根大柱上面,从热浪滚滚的尘嚣中抛头露面,与夕阳的金帆齐腰。教堂前一棵大柏树活象祝圣场里的圣物。我们下车看了片刻,踱了几步。阿尔贝蒂娜对意大利草帽和绸巾(草帽和绸巾并没有给她带来丝毫舒服的感觉),如有手脚连身的感觉,绕着教堂走时,从中得到了另一种冲动,表现出懒洋洋的满足,在我们眼里,这神态优雅动人;绸巾和草帽不过是我们女友外在的新花样罢了,可我却觉得可亲可爱,我用目光追逐着草帽和绸巾在暮色苍茫中映在翠柏上的倩影。她本人是不可能自我欣赏的,但却意识到自己楚楚动人,因为她朝我笑了笑,弄了弄头姿,整了等头饰:“我不喜欢它,它修复过了,”她手指着教堂对我说,顿时想起了埃尔斯蒂尔论及古石雕美之珍贵和不可摹仿的言论。阿尔贝蒂娜一眼就看出是否修复过。真叫人不可思议,她对音乐的无知达到可悲可叹的地步,而对建筑艺术的鉴赏则胸有成竹。别说埃尔斯蒂尔,就连我也不喜欢这座教堂,教堂正面抹染夕晖展现在我的眼前,却引不起我的兴趣,我下来看看纯粹是为了讨好阿尔贝蒂娜。不过,我觉得,印象派大画师未免自相矛盾;为何对客观的建筑如此推崇备至,却对夕照中教堂的变容漠不关心?“不错,”阿尔贝蒂娜对我说,“我不喜欢它;可我喜欢它的名字奥格约兹,又娇又傲。不过,倒是应当请教一下布里肖,为何管圣马尔斯叫‘衣冠’。圣马尔斯。我们下次去吧,好不好?”她用黑眼睛望着我说,草帽压在眉眼之上,就象过去戴马球帽那样。她的面纱飘拂着。我同她一起上了汽车,真高兴明天能同她一起去圣马尔斯,冒着这炎炎盛暑,在这样的天气里,人们一心只想泡在水里,只见教堂的两个古老钟塔,活象两条玫瑰色的鲑鱼,身披菱形瓦片,稍许向内弓曲,活灵活现,犹如披满鳞片的老尖鱼,身上长满了苔藓,红橙橙一片,双鱼看样子一动不动,却在清澈透明的碧水中浮现出来。离开马古维尔,为操近道我们来到十字路口,路口有一家田庄。阿尔贝蒂娜几次叫停车,请我独自一人去弄点苹果白酒或苹果甜酒来,拿回车来让她喝,人家肯定说不是汽酒,于是我们喝了个痛快淋漓。我们彼此紧紧依偎着。阿尔贝蒂娜关在汽车里,村民们轻易看不清她,我退了酒瓶;我们重新上路,似乎要继续我们这种成双成对的生活,他们可以想象,我们正过着恋人的生活,中途停车喝酒,不过是无足挂齿的一会儿功夫;倘若他们后来发现,阿尔贝蒂娜竟喝掉了她那一大瓶苹果甜酒,猜测也许就更走了模样;她那阵子好象确实忍受不了她与我之间保持着的距离,这种距离若在平时并不使她感到难受;她穿着布短裙,裸露的双腿紧紧地靠着我的双腿,她把她的脸贴到我的脸上,只觉得她的两颊一阵子苍白,一阵子发热,泛着红晕,兼有某种热烘烘到软绵绵的味道,就象近郊的姑娘们常有的那种表情。每到这种时刻,她的个性往往突变,嗓音立刻失去常态,发哑发嗲,言辞放肆,近乎放荡起来。夜幕降临。多么痛快,只感到她依偎在我的怀里披着她的绸巾,戴着她的草帽,不由使我联想到,一路上遇见的对对情侣,不正是这样相亲相爱,肩并着肩形影不离吗!我对阿尔贝蒂娜也许有了爱慕之情,但又不敢让她有所觉察,我不露神色,即使我心里产生了这种爱,也不过是一种无价值的真实,可以在实际行动中严加控制;我总觉得,这种爱是无法实现的。它被排斥在生活场景之外。可我的嫉妒心老在作怪,它促使我对阿尔贝蒂娜寸步不离,尽管我知道,根治我的妒病的唯一妙方,就是与她一刀两断,各奔东西。我甚至可以在她身边加以验证,但我得设法不让那种在我心头唤醒妒火的情景重新出现。事情就这样发生了,一天,天气晴朗,我们到里夫贝尔吃午饭。形如长廊的茶馆饭厅,玻璃大门敞开着,门外是一片接一片阳光镀金的草地,光彩夺目的大饭厅似乎与草地融为一体了。男招待长着玫瑰脸,梳了个火焰头,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中跑堂,但动作却没有往常快捷,因为他已不再是普通的伙计,而是跑堂的领班;但由于他活动符合自然,时而走远,在餐厅里,时而走近,但在室外,为那些偏爱在园中就餐的顾客服务,人们看他一会儿在这儿,一会儿又到那儿,象一个跑动着的英俊天神的连环塑像,一串立在饭厅里面,只见楼内灯火通明,楼外绿草如茵,草地呼应着楼厅,另一串罗列于绿树荫下,沐浴着野外生活风光。他在我们身边应酬了一阵子。阿尔贝蒂娜心不在焉地应付着我对她说的话。只见她瞪大眼睛看着跑堂小伙子。有好几分钟,我顿感所爱之人近在咫尺却求之不得。只见他们眉来眼去,神秘莫测,当着我的面似乎有口难言,很可能是昔日约会隐私的继续,可我却被蒙在鼓里,也可能是他曾经给她暗送过的秋波的余波——这么说我已经成了碍事的第三者了,对第三者人们总是藏藏掖掖的。甚至当老板大声叫唤他,他应声离去后,虽然阿尔贝蒂娜仍在继续埋头吃饭,但看她那副样子,象是把饭店和花园只看作是那位跑堂的黑发上帝,在五光十色的背景下,里里外外现形的光明圣道。一时间,我寻思自问,她会不会跟他而去,把我一个人留下空守着饭桌。但没过几天,我就把这苦不堪言的印象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决计再也不重登里夫贝尔,而且,虽然阿尔贝蒂娜让我放心,说她上次是第一次去里夫贝尔,但我还是让她许了诺,保证也决不再去里夫贝尔。我也否认了快腿跑堂的小伙子唯她是看,目的是让她不要以为,我陪伴她反剥夺了她的一次欢情。可我偶尔还是去了里夫贝尔,不过就我独自一人,酕醄痛饮,就象上次那样干。正当我喝干最后一瓶酒时,我看了看画在白墙上的蔷薇花饰,我把满心欢喜移向花饰。世界上唯有她为我而存在;我轮番用不可捉摸的目光去追逐她,抚摸她,失去她,我对前程麻木不仁,一心只关心我的蔷薇花饰,她象一只蝴蝶,围绕着另一只停落的蝴蝶翩翩起舞,准备与他在尽欢极乐的行动中了此终生。时刻可能选择得特别的凑巧,正好是要与一个女人绝交的时候,对这样一位女人,虽然我近来为她受尽痛苦的折磨,但绝不会因此求她给我一剂清凉油来慰藉我的痛楚,她们造成了别人的痛苦,却掌握着镇痛剂。这样出来蹓一蹓,使我的心平静下来,散散步,虽然我当时只不过把这当作是对第二天的期待,而第二天本身,虽然它激起我向往明天的欲望,但与第一天该不会有什么两样吧,即便是散散步,自有一番滋味,我举手投足的地方,阿尔贝蒂娜曾直奔这里,而我现在却没同她在一起,既没在她姨妈家,也没在她的女友们的家里。这般滋味,虽然并非出自内心的喜悦,而是因为烦恼的减轻,但却很强烈。因为事隔几天之后,每当我回味起我们喝苹果酒的那个农庄,抑或只想想我们在衣冠圣马尔斯前踱过的几步,记得阿尔贝蒂娜戴着无边女帽在我身边走着,她就在我的身边,这种感情顿时给整修一新的教堂那无动于衷的形象平添多少贞洁,以致阳光照耀的教堂门面也就自然而然在我记忆中站稳了脚跟,犹如有人在我们的心口上敷上一大帖镇痛药剂。我把阿尔贝蒂娜送到巴维尔,不过是要傍晚去找她,伸开手脚躺在她的身边,在夜幕的笼罩之下,在沙滩之上。当然,我并不是每天都看见她,但我可以告慰自己:“假如她谈到她的时间安排,还是我占据最多的位置”;我们一起接连度过了很长的时刻,弄得我日日夜夜如醉如痴,心里甜滋滋的,以至于,我把她送到巴维尔,她跳下汽车一小时之后,我在车上再也不感到孤独,仿佛她下车之前,就在车上留下几朵鲜花。我也许可以不用每天见到她;我会高高兴兴离开她,我感到,这种幸福的慰藉效果可以延续好几天。但是,当她与我告别之时,我听她对她姨妈或她的一位女友这么说:“那么,明天八点三十分见。不准迟到,他们八点十五分就准备好了。”我所爱的一个女人,她的谈话象一片隐瞒着凶流恶水的土地;人们随时都能感觉到,话里话外有一层无形的暗流存在叫人冷透了心;人们到处可以发现暗流无耻的渗水,但暗流本身则深藏不露。一听到阿尔贝蒂娜那句话,我内心的平静顷刻之间就被摧毁了。我想要求她第二天早上与她见面,目的在于阻止她去赴这神秘的八点三十分约会,他们竟当着我的面谈及这次约会而且用的全是暗语。头几次,她无疑得听从我,只是恋恋不舍地放弃了她原来的计划;尔后,她兴许发现,我是存心要打乱她的计划;于是人家事事都瞒着我,我成了聋子瞎子了。但是,也有这样的可能,我被排斥在外的这些盛会没什么了不起,大概是怕我觉得某某女客浅薄庸俗或令人讨厌,才不邀请我参加。不幸的是,这样的生活已经紧紧地与阿尔贝蒂娜的生活纠缠在一起,它不仅仅对我个人发生作用了;它给了我冷静;可对我母亲却造成了不安;母亲承认了她内心的不安,一下子又反过来摧垮了我内心的平静。我回家时高高兴兴,痛下决心随时结束眼下这段生活,我自以为了结这种生活全看我自己的意愿,没料到母亲听到我叫人让司机去找阿尔贝蒂娜,便对我说:“你花多少钱!(弗朗索瓦丝语言简明生动,说得更为有力:“花钱如流水。”)千万不要象查理·德塞维尼,”妈妈接着说,“他母亲曾说:‘他的手是只坩埚,银一到手就化了。’再说,我觉得,你同阿尔贝蒂娜出去也够多的了。我肯定告诉你,这已经过分了,即使对她来说,这也似乎是可笑的。这样能给你排解忧愁,我是很高兴的,我不要求你不再去见她,但到头来你们人见心不见不是不可能的。”我与阿尔贝蒂娜的生活,毫无大欢大乐——至少是感觉到的大欢大乐——可言,我本指望选择一个心平气和的时刻,总有一天加以改变,未曾想听妈妈这么一说,这种生活顿时对我来说反又变得不可或缺的了,因为这种生活受到了威胁。我告诉我母亲,她的话反倒把她在话中要求我作出的决定推迟了两个月,若不是她的这番话,这个决定周末之前也许就见眉目了。妈妈笑了起来(为的是不让我伤心),笑自己的劝告立竿见影产生了效果,并答应我不旧话重提,免得我又节外生枝。但自从我外祖母死后,妈妈每次禁不住发笑的时候,每每才笑辄止,最后竟痛苦地几乎咽泣起来,也许是因为自责暂忘而内疚,也许是因为即忘即忆,再次激发心病的大发作。她一回想起我们的外祖母,犹如固定的观念在我母亲心头扎根,总是给我母亲造成了一块心病,我感到,这次旧病未除,反增添了新的心病,这块心病与我有关,与母亲为我与阿尔贝蒂娜亲密关系的后果担忧有关;但她又不敢对我们的亲密关系横设障碍,因为我刚才已跟她摊了牌。但她似乎并不相信我不会受骗上当。她想起来了,多少年里,我外祖母和她没有跟我谈起我的工作,也没有谈起一条更有利于身体健康的生活规则,我常说,她们的一味的劝导,弄得我六神无主,妨碍我独自开始工作,而且,尽管她们默许了,我也没有把那一条生活规则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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