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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八


  据说因为他是陆军部长妻子的情夫,私下里都这样说。”

  “啊!我还以为是内阁总理的妻子呢,”德·阿让古尔先生说。

  “我觉得你们这些人好无聊,成天谈这件事,”盖尔芒特公爵夫人说,她从社交的观点出发,一心想显示自己不随波逐流,人云亦云。“这件事对我不会有任何影响,因为我的关系中没有一个犹太人,我打算永远象这样当一个幸运的局外人。但是,另一方面,我觉得玛丽·埃纳尔和维克迪尼埃娜的做法实在令人难以忍受,她们强迫我们与一大堆我们素不相识的叫什么迪朗或迪布瓦的女人为伍,说她们很有头脑啦,她们不在犹太商人那里买东西啦,她们的小阳伞上写着‘处死犹太人’啦,等等。前天我到玛丽·埃纳尔家去了。从前她家的聚会是很吸引人的。可现在,那里尽是些我们一生都想避开的人,就因为她们仇恨德雷福斯就聚到她家来了。还有一些人更是不三不四。”

  “不,是陆军部长的妻子。至少在贵妇的内室沙龙里是这样传的,”公爵又说,他在讲话中经常喜欢用一些他认为是旧制度的表达方式。“不过,众所周知,无论如何,我个人的看法是同我堂兄弟希尔贝的看法完全相反的。我不是他那样的领主,我可以同一个黑人在一起散步,如果这个黑人是我的朋友的话;我对第三者和第四者的看法毫不在乎。不过,您总该承认,当一个人有圣卢侯爵称号的时候,他就不能开这个玩笑,就不能和大家的意见,和这些比伏尔泰,甚至比我外甥更有思想的人的意见背道而驰。尤其是再过一个星期他就要参加赛马俱乐部的选举了,在这节骨眼上,决不能干出那种我叫作走钢丝的傻事来!钢丝绳绷得有点太紧了!不,很可能是他的小娼妓让他忘乎所以的。她可能说服他站到‘文人’①一边。文人是赛马俱乐部那些先生们的‘奶油水果馅饼’②。此外,这个表达方式玩了一个相当漂亮却又用心险恶的文字游戏。”

  接着,公爵悄声地对公爵夫人和德·阿让古尔先生说,“马桑特是闪米特人的母亲”这个玩笑在赛马俱乐部已传开了,因为在所有能够旅行的种子中,玩笑这颗种子的翅膀最结实,能传播到离发源地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们可以让那位先生解释一下,他看上去很象一个女才子,”公爵指着历史学家说,“不过,最好还是不谈这件事,因为这完全是无中生有。我不象我的表姐妹米尔普瓦那样野心勃勃,她声称她家的世系可以追溯到耶稣—基督诞生前的利末③部族,但我可以保证,在我们家族的血管里,从没有流过一滴犹太人的血。但是,毕竟谁也骗不了我们,我的外甥先生的高明见解肯定会引起相当大的反响。更何况弗桑萨克病了,将由迪拉斯掌管一切。你们知道,他很喜欢制造麻烦,”公爵说道,对于有些词,他从来也没有弄清楚它们的意思,以为“制造麻烦”不是虚张声势,而是制造纠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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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文人指主张重审德雷福斯案件的法国作家。
  ②“奶油水果馅饼”在这里的意思是“口头禅”。
  ③利末是犹太人的祖先雅各的十二个儿子中的一个。雅各的十二个儿子后来成为以色列的十二个部族。


  “不管怎么说,即使那位德雷福斯是无辜的,”公爵夫人打断公爵说,“他也没有拿出象样的证据。他从魔鬼岛上写的信太没有水平,太夸张!我不知道埃斯代阿西先生是不是比他有更高的价值,但他的文笔潇洒,别有一种色彩。这一点可能使德雷福斯先生的支持者们很恼火。他们总不能换一个无辜者吧,这对他们说来实在太不幸了!”

  众人哈哈大笑……“您听到奥丽阿娜用的词了吗?”盖尔芒特公爵贪得无厌地问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是的,我觉得很滑稽。”公爵认为这样的回答不过瘾:“嗨,我可不感到滑稽。更确切地说,滑稽不滑稽对我都无所谓,我对笑话根本不感兴趣。”德·阿让古尔先生提出了不同意见。“他说话总是信口开河,”公爵夫人低声地咕哝说,“可能因为我当过议员,我听到过许多出色的但又毫无意义的演说。我学会了欣赏演说的逻辑。可能就因为这个,我后来落选了。滑稽的东西对我无所谓。”“巴赞,您不要扮演约瑟夫·普吕多姆①了,我的孩子,您知道谁也没有您喜欢笑话。”“让我把话说完嘛。正因为我对某一类笑话麻木不仁,才更看重我妻子的幽默。因为她的幽默往往来自正确的观察。她说起理来象一个男人,用起词来又象一个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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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约瑟夫·普吕多姆是法国作家莫尼埃(1799—1877)的小说中的人物,平庸自负,好用教训人的口吻说些蠢话。

  布洛克挖空心思,想让德·诺布瓦先生谈比卡尔中校。

  “只要政府认为这里面确有蹊跷,”德·诺布瓦先生回答说,“就必然要有中校的证词。我知道,就因为我支持这种看法,我的同仁中不止一人曾大发雷霆。但是,依我看,政府应该让中校说话。一味回避,政府就无法摆脱困境,相反会陷入泥潭。在第一次庭审时,证词对中校非常有利。当他身穿戎装威武地走上法庭,用极其朴实、极其坦率的口吻讲述他的见闻和看法的时候,当他说‘我以军人的荣誉发誓(说到这里,德·诺布瓦先生的声音里微微颤动着爱国的热忱),我深信不疑’时,不可否认,他给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行了,看来他是重审派,再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布洛克心想。

  “可是,他同档案官格里布兰的对质把他一上来赢得的同情全部化为乌有:当人们听到这个老仆人,这个言而有信的男子汉说话的时候(德·诺布瓦先生真诚而有力地加重了下面的话),当人们看见他敢于正视他的上司,不怕同上司对质,用一种不容抗辩的口吻说:‘您瞧,中校,您知道我一生中从没有撒过谎,您知道在这个时刻,我和往常一样讲的全是真话’,这时候,大家的看法就转变了,在以后几次庭审中,比卡尔先生想尽一切办法,也没能挽回败局。”

  “不,他肯定是反重审派,这也在意料之中。”布洛克暗自思忖。“可是,如果他相信比卡尔是一个撒谎的叛徒,又怎能重视并引用他的揭发,似乎认为这些揭发很有魅力,真实可信的呢?如果相反,他把比卡尔看作一个坦率而正直的人,又怎能推测他在同格里布兰对质时撒谎呢?”

  德·诺布瓦先生象这样同布洛克谈话,仿佛他们两人的意见一致似的,很可能就因为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反重审派,他觉得政府反对重审的立场还不够坚决,于是和重审派一样成了政府的敌人。也许还因为他给自己规定的政治目标具有更深刻的内容,不在国内,而在国外,重审派不过是一种无足轻重的特殊形态,不值得一个胸怀外交大事的爱国者挂心。更确切地说,也许因为他的明哲的政治格言只适用于形式、程序和机会问题,而对实质问题,就显得一筹莫展了,正如在哲学上,纯逻辑无法解决生存问题一样,或者因为他这种明哲的政治头脑使他感到讨论这些问题要担风险,为了谨慎起见,索性只谈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布洛克错就错在他认为,德·诺布瓦先生性格即使不那么谨慎,思想即使不那么绝对,只要他愿意,还是会把亨利、比卡尔、迪巴蒂·德·克拉姆①的作用和这个案件的详情细节如实告诉他的。事实上,布洛克不可能怀疑德·诺布瓦先生了解事情真相。既然他同部长们有来往,怎么会不了解呢?当然,布洛克认为政治的真相可以被头脑最清醒的人大体地分析出来,但他和大多数国民一样,想象这种真相永远无可置疑地、实实在在地存在共和国总统和内阁总理的秘密档案里,而总统和总理肯定会把实情告诉各位部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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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迪巴蒂·德·克拉姆,法国陆军总参谋部成员,在德雷福斯案件中负责侦讯工作,篡改、编造罪证,加害德雷福斯。

  然而,即使政治的真相与文件有一定的关系,但这些文件的价值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一张X光片子的价值;人们一般认为病人的疾病会清楚地显示在X光片子上,其实X光片仅仅提供一个判断新的数据,它和其他许多数据汇合,医生据此作出推论和诊断。所以,当我们接近知情人并以为就要了解实情时,政治的真相却会偷偷地溜走。甚至在后来——还是谈德雷福斯案件——当亨利供罪,继而又自杀时,对于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那些主张重审的部长们立即同经办此案的卡芬雅克①和居伊涅②作出截然相反的解释,而卡芬雅克和居伊涅本人也发现指控德雷福斯的证据是假的;即使是主张重审的部长,尽管他们有相同的感情色彩,不仅用作判断的证据相同,而且本着同一种精神,但他们对亨利扮演的角色,解释也是南辕北辙,一部分人认为亨利是埃斯代阿西的同谋,另一部分人却认为迪巴蒂·德·克拉姆是同谋,这样,他们也就转而支持他们的对手居伊涅的论点,却同他们的同党雷纳克③背道而驰。布洛克从德·诺布瓦身上可能得到的全部印象是,如果总参谋长德·布瓦德弗尔将军④果真派人给罗什福尔⑤秘密传递过消息,那么,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令人遗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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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卡芬雅克(1853—1905),曾担任过陆军部长,狂热鼓吹军国主义,顽固反对重审德雷福斯案,否认亨利作伪证。
  ②居伊涅,法国陆军总参谋部上尉军官,亨利作伪证被揭露后,他负责核实工作,很快就发现亨利伪造证据的痕迹。
  ③雷纳克(1856—1921),法国政治人物和记者,当过众议员,支持重审德雷福斯案件。
  ④德·布瓦德弗尔(1839—1919),德雷福斯案期间,曾任法国陆军总参谋长,他知道指控德雷福斯的罪证是假的,但他仍然主张维持对德雷福斯的判决。
  ⑤罗什福尔(1830—1913),法国作家和政治人物,1895年,多次发起宣传运动,声讨德雷福斯,赞成极端民族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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