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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尽管内战时这个镇没有人注意,但是经济恢复法和经济衰退促使它发展,不过是向内部发展。极少有外来人在这儿安家。老是几个旧家族互相联姻,以至这块地方的人看起来都多少有点相象了。偶尔有人从蒙哥马利或莫比尔带进一个外乡人,但只在这平静的家族同化流程中引起一点小小的浪花。在我的童年时代里,这里的情况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梅科姆镇确实存在着一种种姓等级制度。在我看来,它是这么一回事:多年住在一起的老一辈的和现在这辈人,谁都可以对谁断言:各种态度,各种性格差异,连各种姿势都被人们认为理所当然地一代一代传下去,而且越来越纯粹。因而下边这些名言简直成了日常生活的指导;克劳福德家族专爱管别人酌事;梅里韦瑟家族里三个人中有一个是病态的;德拉菲尔德家族不讲真话,布福德家里的人走路都那样,一定得记住先给银行通个电话才能从一个德拉菲尔德家的人手上接过一张银行支票,莫迪·阿特金森小姐老是佝偻着肩,是由于她的布福蓥血统,如果格雷斯·梅里韦瑟太太从莉迪亚·平克姆的瓶子里吸杜松子酒,这算不上一回事,因为她妈就是这样的。

  亚历山德拉姑妈适应梅科姆的生活就象手指适应手套一样,可是跟我和杰姆的生活格格不入。我常常感到奇怪,她怎么会是阿迪克斯和杰克叔叔的姊妹,因而不由得想到了那些只记住了一半的故事。那是杰姆很早以前编的,里面说到了被掉包的小孩和用于麻醉的曼陀罗草根等等。

  这些只是她住下来头一个月里我们主观的想法,她跟杰姆或我没有多少话说,我们也只在吃饭时和上床前见到她。那正是夏天,我们总在外面,当然,有时在下午我跑进屋喝点水,看到客厅里满是梅科姆的太太小姐们,一边喝着,一边叽叽咕咕说着,一边摇扇子。我常常被她喊住:“琼·路易斯,过来和这些太太小姐们说话。”

  我一旦在门口出现,姑妈却又常常好象后悔不该叫我进来。我总是身上溅上了泥或一身的砂子。

  “去和你们的莉莉表姐说话。”一天下午她把我拦在过厅里说。

  “谁?”

  “你的表姐,莉莉·布鲁克。”

  “她是我们的表姐?我可不知道。”

  亚历山德托姑妈做了一个难看的笑脸,这对莉莉表姐是表示歉意,对我却是一种非难。莉莉表姐走了以后,我知道有瞧的了。

  爸爸没有给我们说过芬奇家族的事,也没有给他的小孩灌输自豪感,这实在是糟糕的事。姑妈叫来了杰姆,杰姆在我身边的沙发上小心地坐下。姑妈离开房间,又带着一本紫色封面的书进来了,上面套金印着几个凹版字:《乔舒亚·斯·圣克莱尔沉思录》。

  “你们的表哥写的,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杰姆细看了看那本小书。“是那个被关了很长时间的乔舒亚表哥吗?”

  亚历山德拉姑妈说:“你怎么知道那件事?”

  “怎么,阿迪克斯说的。他躲在大学校园拐角的地方。说他想开枪打死校长。乔舒亚表哥说那校长什么也不是,只是个管下水道的。他想甩一枝旧式燧发手枪打死他,可枪在他手上炸开了。阿迪克斯说他家花了五百块钱才把他们的事了结……”

  亚历山德拉姑妈象鹳鸟一样僵直地站着。“够了,”她说,“我们会把这事弄清楚的。”

  快上床的时候,我在杰姆的屋里,想借一本书,这时阿迪克斯敲门进来了。他在杰姆的床沿上坐下,先板着脸看着我们,然后又咧嘴笑了。

  “呃——晤。”这一段时间,他说话前总要发出点沙哑的声音。我想他一定是老起来了.但看上去还是以前那样。“我不清楚到底该怎么说。”他说了起来。

  “说就是了。”杰姆开口了,“是不是我们于了什么不该干的事?”

  看上去,爸爸的确有点坐立不安。“不,我只是想解释一下——你们的亚历山德拉姑妈要求我……孩子,你知道你是芬奇家的人,对不对?”

  “人们是这样告诉我的。”杰姆斜着眼,然后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门,“阿迪克斯,到底怎么啦?”

  阿迪克斯跷起二郎腿,操起两只胳膊。“我想把一些生活里的事告诉你。”

  杰姆更不耐烦了。“我知道,就是那些玩意儿。”

  阿迪克斯一下子严厉起来,用他在法庭上的口吻直通通地说;“你姑妈叫我要你和琼·路易斯记住,你们不是出自普通人家,你们是儿代有教养的人的后裔……”阿迪克斯顿了顿,看善我在腿上追踪一只躲躲闪闪的红甲虫。

  “是有教养的,”等我找到那甲虫,抓了出来时,他接着往下说,“并且你们该对得起你们的姓……”他没管我们听了没有,又说下去,“她叫我告诉你们,你们的行为应跟你们的身分相称,你们的身分是有教养的小孩。她想跟你们谈谈我们家族和这些年来这个家族在梅科姆有什么样曲地位,好让你们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懂得要怎样才会不失身分。”他一口气把话说完了。

  我们都懵了,对视了一眼,又都朝阿迪克斯看去,他的衣领好象长了刺似的。我们谁也不跟他说话。

  过了一阵,我从杰姆的洗脸台上拿起一把梳子,用梳齿在台子边上来回划着。

  “别弄出那样的声音。”阿迪克斯说。

  他的粗鲁把我刺痛了。梳子正划到半路,我叭地把它放下来。我觉得自己想哭,投一点理由,但又忍不住。这不是我爸爸,我的爸爸从来没有这些想法,我的爸爸从来不这样说话。是亚历山德拉姑妈逼他这样做酌。我透过眼泪看到杰姆也孤单单地站着,脑袋向一边耷拉着。

  尽管没哪儿可走,我还是一转身就走,一头碰上了阿迪克斯的胸脯。我把头埋了进去,听着那里面从浅蓝背心里传出的细细的声音:怀表的嘀嗒声,上过浆的衬衣的轻微的塞率声,以及柔和的呼吸声。

  “你的肚子里头直响。”我说。

  “知道。”

  “你最好吃点小苏打。”

  “会吃的。”

  “阿迪克斯,你说了那些话,叫我们那样傲,就会使情况发生变化吗?我是说你会不会……?”

  我感到他把手放到了我后脑上。“什么事也别担心,还不是担心的时候。”

  听到这话,我明白他又回到了我们一边。我腿上的血液又开始流动了,头也抬起来了。“你真想要我们都那样做?芬奇家的人该怎样,我无法全记下来……”

  “我不想叫你们去记,忘了吧。”

  他向门口走去,出了屋子,把门关上。他几乎在使劲甩门,但最后还是控制住了,把门轻轻地关上。杰姆和我正在发愣,门又开了,阿迪克斯向四周凝视。他眉毛上扬,眼镜早滑了下来。“我越来越象乔舒亚表哥了,对吗?你们是不是在想我会叫这个家也花上五百块钱才完事呢?”

  今天我才明白过来,他那时想干什么,但是阿迪克斯毕竟只是个男人,而他想干的那种事只有女人才干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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