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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他瞄瞄门口,确定四周没人可能偷听他们的会话。然后他拨总机的电话,并且将贝蒂在旧金山的电话号码告诉总机。他想到他们结婚之前,所有其他时间他打电话给她,请她外出赴约的情形。他非常紧张,怕她可能拒绝他的约会,以至于他的心跳加速,手上到处是汗。但是每次她都说行,只有一次他太疲倦不能出门跳舞算是例外,她便生气,并且说她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他。当然,她还是改变了心意,而且不久之后他们就决定结婚了。

  当电话铃响了三声她都没有接电话时,他几乎想要放下听筒。她大概已经上路前去工作。再不然她可能在做淋浴。他想多给她一次机会,然后再挂上电话。

  她在第四声铃响时才接电话。“哈啰?”她似乎心不在焉,就好像她要把她从某件重要的事旁边拖开似的。

  “贝蒂,是我。”他说。

  他认为他在背景中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说,“我们从左边开始。然后我们向内拿。小叉子,第一道菜。”

  “保罗!我很高兴与你打电话来,”她说,听起来她真的有这个意思。

  “上面的刀用来弄调味品。”

  那个男人的声音现在变得清晰了一点。保罗认为他听出来了,他是那位非常有教养、消息灵通的阿米斯特先生。那是他的另一张唱片吗?或者这个家伙已开始挨家挨户拜访他最好的顾客?

  “我给史温尼先生打了电话,告诉他说你已经回来了,可是以往的纪录已经荡然无存。猜猜我从他那里骗到了什么?”

  她兴奋得提高了声音。

  他想像她站在电话机旁,看着阿米斯特写的一本书。甚至于她在通话时一边在翻书。她的金色的卷发——如果仍旧是金色的话——在她准备把有关史先生的好消息告诉他时,正在摆来摆去。贝蒂的确是位赚钱高手。他只愿她停止追求他应当自行争取的事。

  “六个新地盘!”她叽叽喳喳说。“一路一直通到波特兰。这一趟旅行开始,你只要保持朝北走。难道说不是很棒吗?”

  “嗯,棒。”他怏怏不乐地说。

  他搞不懂为什么她对于他可能需要离开三、四个星期这档子事显得很快乐。当然,地盘较大可以赚很多钱,但是她难道不想念他吗?他已经去国四年,而现在她似乎并不在乎他再离家四年。“那儿有人吗?”

  “只有阿米特斯。因此你不是可以赚上几百万吗?”

  是阿米特斯这个人,还是阿米特斯灌的唱片?“并不完全如此,”他说。“生意有点缓慢。”

  “缓慢这个字眼是送给乌龟的,保罗·沙顿,你明白乌龟赛跑何时跑到终点。”她咯咯笑起来,而他记得她漂亮的样子。

  “记住,小甜心。时间就是金钱。”

  他几乎要放声大笑。她真的是未卜先知。他想到龟兔赛跑的故事,而且明白她全部搞错了。“它赢了,”他说。

  “谁赢了?”

  “乌龟。它赛跑赢了。”

  她一下子没话说了。大概阿米特斯先生在他任何书中或唱片中曾经讨论过“慢而稳”这个观念。

  “贝蒂,你对有关孩子的事有什么看法?”

  又是很久没有声音。他屏息等着答复。他想到了维多利亚的小宝宝,想到了他常常想做父亲,这样他就可以让他的子女过得比他好一些。

  “孩子?我们怎么由钱谈到孩子上面去了?保罗,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使他想起了孤儿院的一位老师。这位老师因为他写了一篇文章,过于充满想像,对日常生活反而着墨不多,因此给了他一个不及格的分数。

  “我正在想回家的事。”他说。

  这一次沉寂似乎一直延伸到了永恒。他设法回想他们结婚之前两人谈些什么事。他记得起来的并不多。是否去吃中国餐还是意大利餐。是否他喜欢她的新上衣。是否他同意她说的,影歌星法兰克辛纳屈比老牌影歌星平克劳斯贝更有帅劲。是否他最爱她,爱她胜过世界上其他任何女人。

  她问的问题曾使他开怀大笑,觉得她爱他。那些问题太容易回答了,特别是最后一问。他在这世界上没有其他任何人值得他去爱。

  “贝蒂,”或许电话已经不通了。“哈啰”

  但是并非如此。她仍旧在那里。“保罗,我有约会要迟到了,”她说,可是语调奇冷,是他以前没有听过的。“我得走了,拜拜。”

  咔答一声,然后长途电话嗡嗡作响。她挂断电话,他毫不讶异。他甚至没有把握他是否在意。

  维多利亚无意偷听保罗的谈话。听到纯属意外,全都是因为她问佩卓是否可以借他的车子送保罗去搭长途巴士,而佩卓认为他把车钥匙掉在起居间了。她去找钥匙,不巧偷听到保罗请接线生替他接旧金山的一个电话号码。知道她在做不应该做的事,但她还是紧贴住室外的墙壁,停下来听,不过只听了一分钟。

  他从来没有提过他老婆的名字,不过她下结论认为贝蒂是他的老婆。他似乎对她没有太多的话要说,这使得维多利亚感到莫名其妙的快乐。但是她的快乐仅仅维持了一分钟,因为接下去她就听到他问他的老婆有关孩子的事,然后他说他正要回家去。

  嗯,他为什么不应当回家?他们两人一直都知道他只留一天,至多两天。但是听到他说那种话却使得这事情更真实,而真实刺得她肚子疼痛。她吓得喘着气,手拜着小腹,提心着她的婴儿。

  它是她的子宫中一个小小的、脆弱的生命实体。现在她的疼痛十分强烈,像是夏季天空的一下闪电。闪电会造成可怕的损害;她看过树木被闪电的力量劈成两半,以及多年前雷呜电闪的暴风雨中一个酿酒厂的附属建筑物被一个雷打中,结果焚烧夷为平地。她需要更加保护她自己以免伤害到婴儿。这疼痛的打击是个警告。不能再偷听了;不能再渴望得到保罗了。她只有,彻头彻尾地,接受他正要回到他老婆身边去的事实。

  他的筒形旅行袋并没有放在他原来放置的起居间。保罗查看了楼上的卧室、大厅,甚至于餐厅,但是都找不到旅行袋。他尽力想是谁可能拿错了,然后他记起来桂黛昨天告诉他将他的脏衣服留在浴室,有人会代他洗涤。

  在孤儿院,都是在后面阳台上洗衣服。他匆匆走向厨帘并且由后门走出去。果不其然,桂黛正在那里整理一堆衣服,其中包括他的脏制服,一定是她自己由他的袋子中拿出来的。从袋子里拿出来不仅只是制服。他的银盒面朝天,打开了放在地上,任何人只要经过都能清清楚楚看到其中贝蒂的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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