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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壁炉上方的抬架上放着一个信封。它一定放在那里很久了,可是她却糊里糊涂直到现在才看到。“维多利亚。”汤姆在信封面上写着,在她名字下面还用红铅笔画上两条整整齐齐的线,他改学生作业就是用这支红铅笔。

  她撕开信封口,将找到的信抽出来,双手不禁发抖。汤姆的话自信纸上跃到她的眼前。他的信很简短,不过一两句而已,可是已足以令她心碎。这一次她热泪盈眶,再也拦阻不住,从她双颊流下来。她倒在床上,将他绝交的短柬念了一次又一次,一边悲声啜泣。

  一切都是她的错。她无法责怪他弃她而去。如果她事先能够更努力、更精明、更留心一点,比他想要的多付出一些,便可能不会如此。……她已经尽力而为,然而还是做得不够好。

  她可能早就猜想到两人情缘会这样结束。他年纪过大,比较聪明,经验也过于丰富。她只不过是个小孩,硬要充大人,想尽办法要向她父亲证明她不再是个小女孩。现在她要对他说什么呢?她要如何向他解释发生了什么事呢?

  这些问题使她感到惊慌,而且因为她没有答案,她一直哭泣直到感到眼睛又痛又肿。最后,经过一段长时间,她停止了哭泣,抬起头来,才了解到她正坐在一团黑暗当中。室外,苍凉暮色已转换成夜,雨仍下着。雨水斜扫,敲打着她的窗户。

  她站起身来扭亮了灯,目光落在她带回家,摆放在她梳妆柜上的一堆照片上面。有一张是家人环绕着她,站在屋子附近,他们身后是绿叶如茵的葡萄园,绵延无限直到天际;有一张是她自己与爷爷奶奶,都穿着传统的、属于他们文化传承一部分的墨西哥牛仔装;另一张是她穿着学生服,戴着方帽,在毕业那天拍摄的,她的父亲站在她身边,眼光一点也不眨地凝视着摄影机镜头。

  亚伯多·艾拉冈傲气十足地穿着传家的贵族服饰,就像它是件价值连城的珠宝,非得逼人赏识不可,这固然是因为它本身很美,也因为它受人珍藏,传了好几代。由他的神情看来,他相当顽强、不肯妥协,脸色严峻而难见笑容,便知他是股可以信赖的力量。她凝视着这张照片,想起了即使是在她应该极其荣耀,受人夸赞的毕业当天,她却感到她似乎是站在他的阴影之下,并且由于他的既威且重而变得卑微渺小。

  她一定得告诉她的家人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她一想到她父亲的反应,就因为恐惧而心生寒意。他一定会对她暴跳如雷,粗言厉语。他永远都不会明了。他一定永远都不会原谅她。

  她突然感到胃一阵剧痛,接下来一阵恶心欲吐。她飞快地奔到浴室,无力地呻吟起来。“妈,”她跪在马桶边啜泣,随后又大哭起来。公寓寂静,只有她想呕吐的声音。“亲爱的主,请救救我,告诉我怎么做。”

  码头区渐渐地空了下来。人群成双成对撑着雨伞离开,去庆祝及重新热络热络。甚至于乐队成员最后也停止演奏,收拾起他们的装备离去,结束这一天。港口四周边上的路灯已经亮起,一圈圈灯光照亮了画在水泥地上,迎接战士归来的巨型美国地图上,东一块、西一块的。

  最后几个钟头,保罗都在摩肩接踵,穿过人群,伸着脖子寻找贝蒂,他一而再地拍拍一些妇女的肩头,因为兴奋而咧嘴笑笑,结果发现对方都不是他的妻子。此刻,他因为站得太久感到疲倦,但是仍旧希望她马上就会现身。他坐在筒形旅行袋上等她。

  五分钟过去了,然后又五分钟过去了,然后又十分钟过去了。雨已经停了一会儿,不过天空仍是一片阴霾。大地图上到处都形成一些小水洼,灯光与水洼交互映现,他看到跃动的灯光因为大雨而隐而不见,滴滴雨水轻轻地在水面上造成一些水波。

  保罗将衣邻竖起来围住颈部,考虑由旅行袋中将斗篷取出来,但是决定不值得一试。他打个哈欠,眨眨因为疲劳而酸麻的眼睛。他扫描码头边的那些路,想像贝蒂张开双臂向他跑过来。他是不是在早先熙攘的人群中与她错过了?他摇摇头。当然,若是她找不到他,她也会等候。他设法想找个好理由说明为什么她还没有来,可是可作的选择杂七杂八,令人十分担忧,不是一两秒钟内就能够考虑清楚的。

  雨更加起劲地下个不停,他感到雨水湿透了制服,渗入骨内。他站起身来,是该走动的时候了。如果她现身的话,她知道到何处去找他。他已在海外消磨了许多日夜,身边总是大雨滂沱,他都是凝视穹苍,等待暴风雨停止,等待这场战争结束。他现在所想做的是回到家中,进入室内,享受它的干燥与温暖。

  港口那一边的邻近地区,都是成双成对重逢的人们,他们手挽着手走过街道,拥抱着,亲吻着。这一天成了圣诞节、七月四日国庆,与一场盛大的嘉年华会,混在一起成了一次兴高采烈的返乡节。保罗被失望压得无可奈何,于是将旅行袋扛到肩头上,有气无力地走上那陡斜的小山,一面侧身让开那些快乐的情人,他们除了彼此之外,对万事万物及任何人都视若无睹。

  他们的快乐提醒他感到十分孤单,在那么多高高兴兴作乐的人当中只有他形单影只,可真令他有钻心之痛。他的孤独由来已久,他记得童年时便长时间独自一人,往事历历如绘。他曾经以为婚姻可以保护他,不让他再度遇到陪他度过太多岁月的悲伤、忧愁这两个学生恶魔;也认为娶个老婆会成为抗拒沮丧的魔法。但是在任何地方都看不到贝蒂,而两个恶魔正对他悄悄耳语,播下怀疑与忧虑的种子,使他担心她对他的爱是否禁得起长久离别的考验。

  他们匆匆忙忙成婚后曾在贝蒂所住的地方度过几个良宵。现在,他到达贝蒂住处的时候,他紧张得口干舌燥。

  他深深吸口气,打开大厦的门,上楼向她住的公寓走去。自从他上次在此留宿以来,有件事没有改变,这个地方仍是个垃圾堆。香烟的陈腐味仍停留在楼梯平台间没有散去,大厅看起来依旧昏暗,墙上的油漆剥落。他拿出银匣子,其中一边放着她的照片,一边放着她的钥匙。

  他盯着看她的照片,大厅灯光太暗,因此只能看到她大致轮廓,他叹了口气。她会不会在那儿欢迎他?如果她不在,他要如何才能找到她?如果没有她,他又该怎么做?她丰满的嘴唇泛着笑意,似乎在嘲笑他心中的问题,看他敢不敢打开她的门,勇敢面对他最糟糕的恐惧。

  他将钥匙插入锁孔——发现钥匙仍然能用、他松了口气,并且听到公寓里面传来的一个男人的声音,是男声绝对错不了。

  “我发现那雉鸡十分不错。你是怎么找到葡萄酒的?”那个男人在问,字正腔圆,就像是一位对患重病者谈话的人所说的声调。他的重音听起来怪怪的,很夸张,似乎是位误派角色的演员,正在扮演趾高气扬的贵族。

  一会儿之后,保罗听到贝蒂回应那个男人问题的声音,怪腔怪调,更让他大吃一惊。

  “我发现那雉鸡十分不错。我发现那葡萄酒特别香醇。”她说,显然在模仿那个男人的腔调,可是说话的方式严肃而又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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