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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我不认为情况真是所说那样——”她抿嘴微微一笑让了步:“但是他也大有可能从传奇故事里,借出马瑞斯之名来壮自己声色……”

  “不,”我说:“是有一个马瑞斯,他依然还存在。而且仍有其它像他的。这种千年老怪,比之幽冥子孙,过得有声有色多了。”

  “黎斯特,最主要的是我们要过得更加美好。从阿曼德的话中,我学到一点,那就是不死幽灵发现死神是魅惑的,是绝对不可抗拒的;他们的内心,无法征服死亡之诱惑于人性弱点。如今,我将以学来的这个知识,武装自己,在世界上遨游。幸运的是,我心目中的世界,并无变迁剧烈风云失色,令这些生物感到危险不安,我心目中的世界,恒古以来,永远保持同样面貌。”

  站在壁炉前凝视火光,她将头发拢向后面。“我梦寐以求的是白雪覆盖的高山峻岭,是一片宽阔的荒野沙漠,是不能贯穿的茂密丛林,是美国北边广阔林区,据说白人从未身临其境。”她回头望望我,脸色稍稍柔和了一些。“想想看,我们可以足迹世界遍地,无所不至;设若千年老怪是存在的,那么这是他们选择栖息之处,人烟罕至,天长地阔之处。”

  “他们在那里如何活下去?”我问道。我自己描绘的世界,乃是充满了各种人类,以及人类制造的各种东西。“我们是靠人才能维生呀!”我下了注解。

  “在森林里,那里会缺乏跳动的心?”她在梦里幻游地说着:“那里有血流泛滥,等着我们享用……我可以做你一向做的狩猎工作,我可以自己屠杀狼群……”她的声音低迷,迷失在她的思潮于梦境里。“最重要的事是,我们想到哪里就去哪里,我们是逍遥自由的,黎斯特。”过了很久,她提出结论。

  “我以前也是自由的。”我说:“我不在意阿曼德说了什么,可是马瑞斯——我知道马瑞斯还活着,我可以感觉得到,当阿曼德在说故事时,我就有所感觉。而且马瑞斯知道很多——我不是指关于我们,或是那些必须照顾的,或什么古老神秘;我的意思是,他懂得生活于人生,他懂得如何跟上时代。”

  “那么就让他做你的守护圣者好了。如果你那么需要的话。”她说道。

  这样的说法让我生气,我不再多说什么。事实是她所谈丛林、森林什么的,把我吓坏了;我想起阿曼德所提到的话,卡布瑞于我之间互有隔阂;当他用词审慎的叙述时,我其实已心里有数;我们的生活的确大有歧异,犹是凡人时已经如此;不过,也许我们的歧异是过度夸大了,正如我们之间的热情于爱,也过度跨大了一样。

  “在马瑞斯的故事里,倒指出一点是事实——”说话时,她视线仍朝着火光。

  “故事指出的有一堆……”我说道。

  “他说马瑞斯杀害的只是邪恶之徒——”她接着说:“他指出一个恶徒名叫泰枫,是杀兄的凶手,你还记得这一段吗?”

  “我以为他指的是该隐杀自己亲兄弟亚伯。我在幻象中看到的是该隐。虽然我听到的是另一个名字。”

  “不,阿曼德自己不认得泰枫这个名字。他只是依样口诉而已。不过我倒知道是什么意思。”

  “告诉我吧!”

  “这是希腊和罗马神话中的记载,有关埃及神只的古老故事,一个神名叫欧塞里,被他的兄弟泰枫所杀,因为这样,欧塞里变成冥府之王。阿曼德一定没读过希腊文学家普路塔齐的书,他曾提到泰枫的名字,倒听奇怪的。”

  “哎,所以,你可以看出马瑞斯确实存在,当阿曼德说他活了千年,是说实话呢!”

  “也许吧,黎斯特,也许吧!”她说。

  “母亲,再告诉我这些埃及神话……”

  “黎斯特,你有的是悠长岁月,可以自己去读这些古老传奇。”她站起来,附身吻我,我感到她的冰冷和倦怠,天亮之前,她一迳是如此。“至于我,书籍倒是受够了,那曾经是我无事可做,别无选择的唯一消遣。”她抓住我的双手说:“明天该上路了吧,我们不必再留在巴黎看城墙,我们将去看墙外的广大世界。”

  “完全如你所愿。”我说道。

  她爬上阶梯。

  “你要去哪里?”我跟随着她,她打开大门,走往树林那里。

  “我想试试,自己能不能睡在粗糙荒凉的外面。”她回头望望我说:“如果明天我没有醒来,你就知道我是失败了。”

  “这太疯狂吧!”我说着,跟在她后面,我讨厌这样的念头。她直直走进浓密的老像树树林,跪下来,她用手挖进枯树叶堆于湿土里,她看起来鬼模怪样,像一个金发女巫,以野兽般的飞快速度,在猛抓东西。

  她站起来,跟我飞吻了以下,然后使尽所有的力气,钻进地下,恍如大地乃属于她一般。我难以置信地瞪着前面,她曾经在的地方已一片空无,枯叶依然成堆,好像那个地方从来没动过呢!

  我走离树林,走向离开城堡的南边,加快脚步时,嘴里轻轻哼着小调,旋律听起来倒有些像在皇宫里听到的小提琴曲。

  惆怅的感觉又轻轻袭来,我知道我们真的要走了,跟尼古拉斯、跟幽冥子孙和他们的首领,已画上休止符。不知道将有多少岁岁年年,我不会再见到巴黎,不会再见到熟悉的这一切;尽管我渴望自由自在,然而仍忍不住泫然欲泣。

  对于离开巴黎去漫游,我其实别有用心,只是自己尚未承认罢了。在接近凌晨前大约半个钟头,我往一个老酒馆的废墟走去,这个被遗弃的小村庄哨站,如今只空馀几面苍凉斑驳的灰泥墙。

  我拿出小刀,在墙上深深地刻着:

  马瑞斯前辈,晚辈黎斯特正在找你,时为一七八一年的五月,我将从巴黎往南向里昂而去,请让我有缘得识。

  刻完了字,我再细看一次,这是多么狂傲的举止呀,我业已犯了幽冥戒律,把一个不死幽灵的名字,公然刻写出来。然而这样的行为,却带给自己一种极度奇特的满足感;再说,我一向就是个狂妄不驯的叛逆小子呢!

  第六部:在魔鬼之路,从巴黎到开罗

  在十八世纪的年代里,我们最后一次看到阿曼德时,他于伊兰妮、尼古拉斯于其馀的吸血鬼,站在瑞诺剧场门口,看着我们的马车,缓缓融入大道上的车水马龙中。

  初抵剧场时,在我的化妆室里,我很快就找到阿曼德和尼克在一起。他们正在进行某些奇异的谈话,尼克揶揄于过份亢奋的语调,主导了谈话。阿曼德戴着假发,穿着暗红披风;看上去似已呈现出不反光的新特质,好像自从老集会解体之后,他越来越有力量,也越来越坚实稳重。

  在那尴尬的最后时刻,尼克和我并未交谈;阿曼德则礼貌地接受了城堡的钥匙,还有一大笔钱;我也告诉他,只要他需要,罗杰律师随时可以提供更多金额。

  对我,他仍未完全敞开心门,不过一再强调,他绝不会伤害尼克;在我们彼此告别之际,我相信尼克和小小集会,无疑已能生存下去,而阿曼德于我也已变成了朋友。

  离开的第一个夜晚,卡布瑞于我已如所誓,将巴黎远远抛在后头。紧接下来的几个月,我们先后经过了里昂、都灵、维也纳;然后又到布拉格,来比锡和圣彼德堡;最后又回到意大利南部,在那我们住了好些年。

  我们当然去拜访西西里岛,从北边进入希腊境内,再转往土耳其,往南经小亚细亚,到达开罗;在开罗,我们也停留了一段时间。

  在所有这些经过的地方,我不免都在墙上留言给马瑞斯。

  有时,只是用随身小刀刮了几个字;有时,则花了几个钟头,用凿子刻下自己的沈思录在石头上。无论如何,总没忘记留下名字、日期、未来行程,最后再加上我的邀请:“马瑞斯,请让我有缘得识!”

  对于当地的某些古老集会,我们也分别拜访了若干;很明显的,那些老旧的规法已无处遵行,只有三、四处吸血鬼尚举行某些古老的仪式。当他们察觉,卡布瑞于我均无意于他们有什么瓜葛时,他们也全无意过问。

  比较有趣的是,我们仍偶尔会预见某些浪荡之鬼。这类孤单又隐秘的吸血鬼,乔装成人模人样,于凡人杂处一起。我们也从不跟这些生物接近,他们之避开我们,一定正如他们当年,也避开古老集会一样。从他们的眼里,我只看到疑虑;所以,我也就无意去打扰他们了。

  不过,从此,我知道自己不是唯一特立独行的吸血鬼;不是唯一在舞会上,寻觅那些诗集小说所描叙,比之我们同类行经只坏不好的猎物;知道我行我素的鬼类;其实历代以来所在皆有;这些认知倒带给我奇妙的安心感觉。

  我们免不了还会于某些幽冥怪物交集,在希腊,我们发现有些同类,他们对自己的形成一无所知;有时也会碰到一些疯子,无缘无故地对我们攻击,好像当我们是凡人一样;当我们扬言要赶走他们时,他们吓得先是祷告念念有词,然后又尖叫溜之大吉。

  伊士坦堡的吸血鬼,则根本住在一般房子,安全的栖息在高大的围墙于大门里,他们的坟墓就在自己院子里,他们的穿着一如当地凡人,披着宽大的长袍,在夜晚的街道上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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