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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我们越过许多湿淋淋的人,赃兮兮的车;不过,他们惧我之心已减,行动也飘忽异常人,所以一下子就追上我们。

  在左岸区的黑暗街道,游戏结束了。

  一张张白森森的脸,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显现,如一群牛头马面在戏弄挑逗;我想拔剑,他们却按住我的手。耳边听到卡布瑞说:“由他们去吧!”

  我抽剑欲刺,他们却将我和卡布瑞一起高高举起。

  在那可憎的一刻,我恍然大悟于未来的去处,无疑那是数码之外的圣婴公墓。我几乎已看到升起的火炬,火光闪烁不定,这是每晚都会点燃的火,据说可以驱除未掩埋坟墓的熏鼻臭味。

  我的手紧紧揽住卡布瑞的脖子,对于迎面扑来的臭味,我忍不住反胃张口大叫。他们迅速地带我们穿过黑暗、穿过栅栏的大门,也穿过白色大理石的地穴。

  “你们一定也无法忍受的——”我挣扎地说:“所以,为什么你们要喝生人的血,却要和死人活在一起?”

  我再也无法忍受了,不管是言词上或体力上的抗争,终于告一段落。围绕在身边的是各种不同的体,体的腐烂度容或不同,其臭味则一,甚至那些有钱人的墓地,也一样照臭不误。

  我们走到公墓最阴暗的部份,进入一个巨大无比的墓穴,我发现他们跟我一样讨厌恶臭,我可以感到他们的恶心反胃,然而他们张口呼吸如常。卡布瑞全身发抖,她的手指深深陷入我的脖子。

  我们已穿过另一道门,在昏幽的火把光下,我们走抵一个泥土挖出来的阶梯。

  臭味更加强烈了,似乎从泥墙四周渗流出来,我脸朝下,沿阶呕吐出缕缕血丝,我们走得很快,血丝迅即消失在身后。

  “住在坟墓里——”我愤怒地说:“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自己选择活在地狱?”

  “闭嘴!”靠近我的一个开口辱骂,她黑眼睛,有一头女巫般的蓬发。“你们亵渎神圣,你们是该诅咒的邪魔外道!”

  “少做魔鬼的傻瓜了!”冷笑着,我们目光交接:“除非他对待你,比之全能的上帝,更他妈的好一些!”

  她笑了,或者说她开始笑就连忙噤声,好像笑是禁忌似的。看来,这场即将来临的交道,还挺热闹有趣呢!

  我们走到越来越低的地底下。

  火光忽隐忽现,他们的光脚在地上踩出脚印,他们破烂的布轻拂我的脸;我看见一个呲牙咧嘴的骷髅,又看见另一个,然后是墙上凹处站着的一堆。

  我想挣脱恢复自由,脚踢到另一堆挤在阶梯上的骷髅;吸血鬼抓得更紧,想把我们抬得更高。此刻,我们穿过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观,墙壁站着瘦骨嶙峋的怪物,骨头上仅仅裹着破布,像煞地狱里一尊尊的木雕泥像。

  “这简直太恶心了!”我咬牙切齿地说。

  我们已走到阶梯的最下面一层,来到一个极大的墓陵,耳边传来一阵阵低沈、快速的定音鼓捶打声。

  火把在前面闪耀,四处的鬼哭神号之外,掺杂着凄厉的啾啾叫声,叫声虽在远处,却充满无比创痛;在此之外,更有其它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

  在污秽恶臭之中,我感觉到有凡人就在附近;是尼古拉斯,他还活着;我可以听到他的声息;十分微弱的思绪夹杂他的味道;只有他的思绪似乎不大对,不,是全然的杂乱无章!

  我不知道卡布瑞是否也感受到了。

  我们猛然一起被抛掷在地上,其它的妖怪全部退后远离。

  我站起来,也扶着卡布瑞起立。我们正置身在一个大拱顶的房间,吸血鬼分别举着三支火把,形成三角形地照着站在中间的我们。光不强,勉强照明而已。

  房间角落有个大而黑色的东西,我可以闻到木头和松脂的味道,可以闻到潮湿发霉的衣服味道,可以闻到活的凡人气息。尼古拉斯就在那里!

  卡布瑞的头发已完全披散开来,垂满了一肩,她贴紧我,镇定谨慎的眼光正打量四周。

  哀叹悲泣之声四起,但最刺耳的是,我们先前也曾听见的,那是来自地底不知何处,妖怪悲悲恻恻恳求之声。

  我擦黑盗掘这是埋于地底吸血鬼的啸哭,为嗜血而啸哭,为祈求赦免而啸哭,甚至为求地狱的火赶快降临而啸叫。他们的啸叫声一如臭味,最是难以忍受。

  尼古拉斯倒没传出什么真正的思绪,有的只是他心智无形闪现的微光,他在做梦吗?他疯狂了吗?

  鼓声渐渐逼近渐渐高亢,然而啸哭之声依然破壁而来,一而再再而三,即刺耳又极为突兀,靠近我们的悲叹哀泣渐渐隐去,只剩下鼓声咚咚不停,慢慢的,咚咚鼓声突然似发自我自己的头部里。

  苦心竭虑促使自己不以手掩耳,我四下眺望着。

  一个大圆圈业已形成,他们至少有十位,小的,老的,女的,男的,还加上一个年轻男孩;全穿着残存的人类服饰,身上泥巴已结成块,光着脚丫,头发沾黏污秽,在楼梯跟我说话的女鬼也在其中。她身材匀称,穿着一件赃兮兮的长袍;她细细打量我们,乌黑的眼睛晶亮,像是一颗藏在砂砾中的宝石。在这群前进的卫士以外,尚有两个躲在阴影里,正在全心全力地大鼓。

  我默默地乞求力量,试着不去想尼古拉斯,但仍用力捕捉他的思维。我严肃的立着誓言:尽管当下我尚无计可施,但是我们一定可以绝处逢生。

  鼓敲得渐渐慢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丑恶的声调,那种声调足以使任何异类魂飞魄散,也使我的喉咙纠结起来,一个持火把的妖怪走近了。

  我感到其馀的妖怪正在屏息以待,一种感觉得到的兴奋骚动,跟火光一样射向我。

  我一把抢过火把,也用力拉扭他的右手,使得他摔跪在地上。我的脚再死命一踢,他四肢朝天了。别的怪物冲向前,我挥摇火把,躯赶他们退后。

  故意挑的,我将火把往地下一扔。

  他们猝不及防,大出意外,一阵突来的静寂笼罩着,兴奋之情消褪;或者应该说他们的情绪变得较少躁进浮动,较多的耐心容忍!

  鼓声绵延不断,但是似乎没有谁注意鼓声,他们只瞪着我们的鞋扣,我们的头发,我们的脸庞;看上去即苦恼又悲痛,即饥饿又威吓!那个年轻男孩,以痛苦难忍的表情,伸手触摸卡布瑞。

  “滚回去!”我咬牙说着,他顺服地捡起火把,身子退后。

  如今,有一事我已确切无疑,这些妖怪对我们即好奇又欣慕;而这正是我们所拥有的最佳优势。

  对着他们,我一个望过一个,慢条斯理的,我开始轻刷披风于马裤上的脏灰;我挺直肩膀,抚平衣服皱褶;然后以手梳拢头发,双臂交叉胸前亭亭而立。以一派严正、威严的模样,我目光炯炯注视着。

  卡布瑞微微一笑,她雍容华贵地站着,手放在剑鞘上。

  我们的装腔作势大为奏效,他们全瞠目惊愕以对,那个眼睛漆黑的女鬼更是迷惑不已。我向她眨眨眼睛,默默地告诉她说,如果将她丢进瀑布,让她在水里洗个把小时,她一定可以颠倒众生。她退后两步,情不自禁地拉起长袍,遮掩她的胸部。有趣极了,太有趣了!

  “你们有什么话要说?”我问道,眼光一个扫射过另一个,好像他们都与众不同。卡布瑞又轻轻一笑。

  “你们想做什么?”我诘问着。“你们这手铐脚炼的鬼魂,只敢在墓地,在古老的城堡作祟吗?”

  他们彼此对望,渐渐不自在起来。鼓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

  “小时候,我的保姆经常讲妖魔鬼怪的故事来吓唬我。”我说:“她说这些妖怪,无时不刻存在,更会全身盔甲,一跃而出,把一路尖叫的我从家里带走。”我用力跺脚,冲向前狠狠大吼说:“你们就是这种妖怪吗?”他们大声尖叫,身子往后躲开。

  只有双眼漆黑的女鬼,动也不动。

  我轻轻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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