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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村子里的教堂庭院,当然没有藏着鬼叫的怪物,我也认为绝无可能;这里的古老墓地,很久很久已杳无人迹了。

  卡布瑞和我已商议好了。

  我拉着她走向教堂的边门,轻轻把门闩打开。

  “我全身冰冷,眼睛在发烧!”她的声极低微:“只要阴暗的地方就行!”

  当我要拉她进去时,她又停下脚步。

  “如果他们说对了呢,”她说:“也许我们真的不属于神的殿堂。”

  “胡说八道,上帝根本不在他的殿堂。”

  “不……”她呻吟起来。

  我拉着她穿过圣器收藏室,在祭坛前停下来。她以手蒙脸,抬起头时,正好看到神龛上的十字架,她忍不住长长抽了一口气。从玻璃窗透进的光线,使她闭起眼睛,转头朝向我。初升的太阳光线犹弱,我尚毫无感觉,却已经足以伤了她。

  我一如昨晚似地抱起她,我必须找一个多年未用的墓穴,我急急走向圣母祭坛,那里的刻字已模糊不可辨。我跪下来,以指甲在一块石板的周边划着;举起石板,我看到一个深的墓穴,里面有一具腐朽的棺材。

  我拉着她一起双双躺进墓穴,把石板又放回原处。

  四周一片漆黑,棺材的碎片就在我身子下面,我的右手可以摸到一个骷髅头;另外还感到胸下又别的骨头在刺着我。卡布瑞出神地说:

  “好了,我们已远离光亮!”

  “我们已安全无虞。”我轻语着。

  我把死人骨头推到一边,将腐朽的木头变成一个安身的窝;窝里又许多灰尘,历经许多年代,已闻不出任何人体腐败的味道了。

  大约有一个小时左右,我无法安然入眠。

  脑海里盘旋着马童的体景象,他乱七八糟地丢在那里,身上却穿着那件大红天鹅绒外套。我曾见过那件外套,只是想不起是在那里见过的;是我自己的外套吗?他们进去城堡了吗?不,不可能,他们根本进不去。难道他们特别做了一件完全一样的外衣,只为了嘲弄我,惹怒我?不,不会的,这些怪物怎么可能如此煞费苦心?可是,可是……那件特别的外套,那件外套似乎大又玄机……

  张开眼睛,我听到最温柔最可爱的歌声。那样的歌声,即使只是片段,也经常把我带回儿时的记忆里;冬天的一个夜晚,我们一家人到村里的教堂,在烛光的照耀下,我们一战几个钟头,在香烟袅袅之中,注视教士高举圣体匣,肃穆地进行各种仪式。

  我记得看见圆的白色圣体,放在厚厚的玻璃匣里面,星状的黄金于宝石环绕在四周,顶上是绣花的罩蓬;罩蓬惊险万状地摇摆着,穿白色法衣的随行男童,一边走,一边不停地用手扶住蓬杆。

  仪式之后的祝祷,长久以来已铭刻在脑海里,怎么样也忘不了。

  哦!全心全意奉献

  打开天门

  战胜敌人

  寻求庇护

  在村子这间大教堂里,我躺在祭坛下的破裂棺材;卡布瑞贴紧我,仍然处在无力的睡眠里。我逐渐理解到,在我们上面有好几百个人类信徒,正在举行着崇拜仪式。

  教堂里全是人,在他们未离开之前,我们根本走不出这个潮湿的小巢穴。

  在黝黑中,我可以察觉有人在走动,可以闻得到压在下面散开的骷髅味道,可以闻到泥土潮湿的气息,感觉到地下刺骨的阴寒。

  卡布瑞的手冰冷如死手,脸容也如骨头一般坚硬无比。

  我尽量让自己不胡思乱想,只是安安静静地躺着。

  上百的人在上面呼吸叹息,说不定是上千的人;如今,他们进入圣歌的第儿段。

  怎么办呢?我愁眉不展。连祷词!祝福!那么多夜晚偏偏选了今晚!我没时间躺在这里冥思,我必须出去。红色天鹅绒外套的影像又现,这次还掺杂着一种不合情理的危急感,然后是一阵无以言宣的痛苦。

  突然间,好像卡布瑞张开眼睛。当然我见不到,这里是全然的黑暗;但是,我感觉到,感觉到她的肢体活动起来。

  当她开始感到不对时,我已经把手捂住她的嘴。

  “安静!”我低语,却已感受到她的惊慌。

  入睡的惊惧经历一定环绕在她脑海里,如今她又躺在墓穴,而墓穴上的石板根本举不起来。

  “我们在教堂!”我轻轻说:“我们很安全。”

  歌声传了下来。

  “不,这是祝祷词!”卡布瑞气急败坏。她想安静躺好,但是浑身抖索的她办不到,我只好用双手紧紧抓住她。

  “我们必须出去。”她低语:“黎斯特,主的圣体正在祭坛上,那代表上帝的爱呀!”

  木头棺材在石头下吱吱作响,我只好翻躺在她身上,好让她安静不动。

  “躺好,听见没有?”我说:“我们别无选择,只能静静等待。”

  然而她的惊慌已感染了我,我感到骨头碎片在膝盖处如咬嚼一般,我闻到腐烂衣服的怪味;死亡的臭味渗透墓穴的墙壁,我知道自己再不能忍受下去。

  “我们不能——”她屏住气说:“我们不能再留在这里,我必须出去!”她呜咽着:“黎斯特,我不行了!”她觉得墙壁于上面的石板在压垮她,我听到无声的惨叫自她中发出。

  上面的颂歌已停,教士将走上祭坛的阶梯,双手高举圣体匣,他将面对会众,举起圣体并祈福。卡布瑞当然知道这一切,她猛然失控,在我的地下扭动挣扎,差一点将我的身子拉到另一边去。

  “好啦,听我说!”我低斥着,再也不能从容应对了。“我们出去,但是我们得真正鬼模鬼样出去,听到没?教堂里恐怕有上千人,我们得让他们全吓得半死。我举石头,我们双双起身,当起身时,你的手臂高挥,脸上的样子越可怕难看越好,你更不妨尖声怪叫;总之,我们要吓得他们张惶退后,而不会跳上来捉我们,把我们丢到监牢;这么一来,我们就可以伺机夺门而逃!”

  她已经说不出话,只是不断挣扎,以脚跟用力踢向腐烂的木板。

  我坐起来,双手用力推开大理石石板,自墓穴一跃而出,把我的披风拉成一个巨大的弧形。

  我站在烛光明亮的唱诗班前面,以最大的力量,吼出最惊人的鬼啸。

  上百个人在我面前拔腿就跑,上百张嘴放声惊喊。

  又大叫一声后,我抓住卡布瑞的手往前猛冲,越过圣餐桌旁的栏杆。她跟着一起发出高音阶的嗥叫,举手有如伸出利爪;我们冲向走道,到处是一片惊惧慌乱;男人女人抓紧小孩,一边尖叫一边退后。

  厚重的大门开了,外面是黑色的天空,一阵阵寒风袭来;我把卡布瑞用力推向前,转过身,再一次发出鬼啸;我露出獠牙来吓痛苦尖叫的会众,不知道他们是想来追逐呢?还是因为惊慌向前扑跌?我伸手到口袋里,抓出一把金币,往地上撒去。

  “妖怪丢钱啦!”有人吱吱叫着。

  我们穿越墓园,经过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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