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外国文学 > 吸血鬼黎斯特 | 上页 下页


  我点点头。

  “杀狼之后,大觉自己判若两人。我甚至不知道,此刻跟你在一起的,究竟是你的儿子黎斯特,还是另外一个人——一个杀人凶手。”

  她静默了一段长时间。

  “不,你不是凶手,你只杀死了狼。你是猎人,是武士。你比家里的任何人强壮坚毅,这是你的悲剧根源。”

  我摇了邀头。母亲的话固然不错,此际却无关紧要,再说,强壮坚毅也者,并非这回不快乐的主因,只是,我懒得解释而已。

  她的视线转到别处又回到我身上。

  “人的角色不止一种——”她说道:“你就扮演不同的角色,你即是杀手更是男人。不过,别只为了憎恨他们而使自己沦为杀手,也别一位只有谋杀或是疯狂,你得以解脱,得以拥有自由。你一定还有路可走。”

  她最后的话重重撞击了我。她的确一言中的,话里的暗示也让我大吃一惊。

  长久以来,我总认为自己不可能即跟家人搏斗,又能兼当好人;要做好人就是表示我已认输,除非我能找到更有趣的“好人”界定。

  我们静静相对数刻,这是我们之间不寻常的亲密。她看着火,手在头后的园疤上轻搔。

  “你猜我曾想过什么?”她的视线再次转向我:“谋杀其实还不如背弃他们,是真正彻底的轻蔑。恨极了时,我想象自己喝得烂醉,脱光衣服,在山间小溪赤裸裸的沐浴。”

  我差一点忍俊不禁。这是母亲庄严的玩笑吗?我端详着她,一时不能确定我到底有没有听对。不过她确实说了以上的话,而话还没完哩!她接着说:

  “然后我想象自己到了村子里的客栈,跟着任何遇见的男人上床——粗俗的,强壮的,老的,少的,我躺在床上,男人一个换过一个;斯时也,我感到一种过瘾的胜利感;一种不管你父亲,或是你们死活的绝对解脱感。在那瞬间,我纯然是我,我完全属于自己而非他人。”

  母亲的话令我大惊失色,目瞪口呆,对于这种说词,父亲哥哥,乃至村子里傲慢自大的商店老板,会有什么发应呢?天呀……这简直太滑稽了!

  我犹忍住不笑,可能因为想象到母亲的裸露,而不得不板脸。但是我实在憋不住而抿了抿嘴;只见她微笑点点头,又扬起眉毛,好像在表示我们互有默契一般。

  我终于捧腹大笑了。我以拳捶膝,头更撞到床边的木头。母亲似乎也笑了,以她独特安静的方式在笑着。

  这是古怪的刹那。我发觉某种人类残存的兽性,犹然存在母亲身上,我们的确互相了解,此时,所有对她的怨尤似也无关紧要了。

  她解下发夹,头发披在肩上。

  我们默默相对了一个钟头左右,不再笑也不再说话,在壁炉的火光下,享受无声胜有声的亲密。

  她转头面对着火,她的侧影,细致的鼻子和嘴,美得令我百看不厌。沈思间,她猛然回头望我,坚定冷静无动于衷的说:

  “我绝不可能离开这里,我已来日不多。”

  我整个人呆住,前面的惊吓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我可以活过这个春天。”她紧接着说:“也许加上夏天,但我绝对活不过冬天。我很清楚的,肺部的疼痛太厉害了。”

  我情不自禁呻吟起来,身子倾前叫着:“母亲!”

  “别多说什么话!”她答道。

  我想她不喜欢被叫“母亲”,但我忍不住了。

  “我非得跟一个人大声说出来不可,我完全被吓坏了,我好害怕呀!”母亲说着。

  我很想抓着她的手,却知道母亲绝不允许,她讨厌被别人碰触,她从来没有用手揽抱过谁。所以我们只能一凝眸相对代替拥抱。我泪流满面。

  她轻拍我的手。

  “别多想。”她说:“我自己也尽量避免去想。只是当时候来到,你纵然失去我,也得设法好好活下去。唉!对你恐怕还真不容易!”

  我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来。

  她离开了,一如来时无声无息。

  尽管她没提及我的衣服、胡子和不忍卒睹的外表;她派了人送来干净衣服,刮胡刀和热水,在沉默中,我享受着人的伺候于服务。

  我的身体渐渐康复,杀狼事件的记忆尽量屏除脑海,母亲说的话却铭刻心底。

  我思索她所说:“完全被吓坏了”的话,我不全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她的话正好说出事实。如果我是垂死之人,感觉大概没什么两样;比起来,在山上屠狼恐怕还好过一些。

  不仅如此,她一迳默默承受在家里的不快乐;虽然她跟我一样的憎恶古堡里郁闷无望的生活。如今,在生了八个孩子,死了五个仅仅存活了三个后,她却命在旦夕,一生即将宣告结束。

  我决心振作起来,好让母亲开心一些,偏偏就是办不到。想到她时日无多,我简直无法忍受;只能躲在房里踱过来踱过去,关在房里吃送来的饭,却一直提不起劲儿去面对她。

  那个月底,古堡突来的访客却把我拉出房间之外。

  母亲进来说,村里的商家为了感谢我的杀狼壮举,特别前来拜望,我必须亲自接待。

  “哎,去他妈的!”我口出粗话。

  “你非下来不可。他们是来送礼,你必须一尽领主之责。”

  我讨厌这一切。

  勉为其难来到大厅时,发现所有来客我全认识,村里最有钱的店老板也赫然在座,所有人都盛装而来。

  其中只有一个打扮浮夸的年轻人,我没有马上认识出来。

  他大约和我的年纪相仿,个儿相当高,我们目光相对时,我想起他是谁了。他是尼古拉斯,布商的长子,曾经到巴黎去念书。

  他还真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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