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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巴尔塔萨尔朝谷地走去,要回家了,当然,工地上的工作尚未结束,但他从那么远的地方回来,费尽力气,我们不要忘记,从圣安东尼奥·多·托亚尔到这里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在把牛卸下来安顿好以后,有权利早一点儿歇息。有时候时间似乎停滞不动,就像在屋檐上筑巢的燕子一样,它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出出进进,我们总是看见它,我们和它都以为永生永世都会这样,或者半个永生永世,那也算不错。

  但是,原来在这里的突然不在了,刚才我还看到它呀,它藏到哪儿去了呢;如果我们手边有面镜子,我的天,时间过得多么快啊,昨天我还是街区的一朵花,而今天街区面目全非,我也算不得什么花了;巴尔塔萨尔没有镜子,只有我们的眼睛看着他正沿着泥泞的下坡路回镇上去,我们的眼睛对他说,巴尔塔萨尔,你的胡子几乎全白了,巴尔塔萨尔,你的额头上有许多皱纹了,巴尔塔萨尔,你脖子上的肉皮松弛了,巴尔塔萨尔,你的肩膀已经塌陷下去了,巴尔塔萨尔,你不像原来那个男子汉了;

  不过这肯定是我们的眼睛出了毛病,因为一个女人正向这边走来,我们看到的那个老人在她眼里却是个年轻人,却是当年那一天她曾这样问过的士兵,你叫什么名字呀,也许她眼中看到的不是那个士兵,就是这个正往下走的男人,身上肮脏,一只手残废,外号叫“七个太阳”,尽管疲惫不堪,但对这个女人来说永远是太阳,这个太阳不总是光芒四射,但即使被乌云遮住或者日蚀的时候仍然存在,活生生地存在,我的上帝呀;她张开双臂,不过,是她向他张开双臂,他也向她张开双臂,这在马芙拉镇上成了笑谈,那么大岁数了,还在大庭广众之下紧紧搂抱,也许是从来没有生孩子的缘故,也许是因为两个人都觉得对方比实际上年轻,可怜的瞎子们,或许唯有他们俩才能相互看得清楚,这是最难的看人方法,现在他们到了一起,就连我们的眼睛也能看出来,他们变得漂亮了。

  吃晚饭的时候阿尔瓦罗·迪约戈说,圣像就留在卸车的地方了,来不及放进各自的神位上,竣工祝圣礼在星期天就要举行,不论怎样仔细、怎样干活也难以让教堂呈现彻底完成的模样,圣器室建成了,但拱顶还没有粉刷,仍然是原样,上头会下令用涂上石膏的帆布盖住,显得像经过粉刷的一样整齐完美;教堂的圆顶还没有建好,也用这种办法弥补。

  阿尔瓦罗·迪约戈对这些细枝末节都了如指掌,他从普通采石工升成了石匠,从石匠升成了雕刻匠,因为一直守时,一直勤勉,一直说到做到,并且心灵手巧说话谦恭,受到官员和工长的喜爱,与那帮赶牛车的人大不相同,他们动辄惹是生非,浑身是牛屎,散发着牛屎味,而他的手上的汗毛和胡子上总是落着大理石粉末,显得雪白,一辈子的衣服都是白白的。阿尔瓦罗·迪约戈一辈子都会这样,不过他这辈子活得不长,不久以后他便从一堵墙上掉下来再也不用上去了;其实工程并没有要求他这样做,他是去摆正一块他亲手雕刻的石头,因为出自他的手,不能放不好。他从几乎30米的高度掉下来,一下子就摔死了;于是这位为丈夫受器重而自豪的伊内斯·安托尼亚成了个凄凉的寡妇,唯恐儿子现在也掉下来,以免断了可怜的丈夫的根苗。

  阿尔瓦罗·迪约戈还说,新人教者们要搬到厨房上边已经盖好的两所房子里去住;听到这个情况巴塔萨尔说,粉刷的墙壁还太潮湿,这个季节又非常寒冷,那些教士们少不了要生病;阿尔瓦罗·迪约戈回答说,教士们住的房间里已经生了炭火,日夜烧着,不过即使这样墙壁还是潮得往下滴水,嗅,巴尔塔萨尔,运那些圣像很费事吧;运来倒也不费事,最费事的是装车,装好以后只要办法对、有力气,再加上牛有耐心,就运回来了。两个人越谈越没有精神,壁炉的火也越来越弱,阿尔瓦罗·迪约戈和伊内斯去睡觉了,关于加布里埃尔,我们就不用说了,晚饭吃到最后一口的时候已经睡着了;这时巴尔塔萨尔问道,布里蒙达,你想去看看那些圣像吗,天大概睹着,不一会儿月亮就出来;她回答说,好,走吧。

  夜里很寒冷,很明亮,他们沿山坡往维拉山顶爬的时候月亮出来了,很大,很红,先映出了一个个钟楼,还有最高的墙不规则的图形,后面是维拉山的前额,这座山带来了多少麻烦,耗费了多少炸药啊。

  巴尔塔萨尔说,明天我到容托山去一趟,去看看那机器,从最后一次去到现在已经6个月了,谁知道它怎么样;我跟你一起去;不用,我很早就走,如果需要修理的地方不多,晚上以前就回来了,最好还是现在去,过几天就是竣工祝圣礼庆祝活动了,万一下起雨来道路就不好走了;你要多加小心;你放心吧,贼不会抢劫我,狼也不会咬我;我说的不是贼也不是狼;那指的什么呢;我说的是机器;你总是嘱咐我要小心,我去去就回来,还能怎样小心呢;各方面都要小心,不要忘了;放心吧,女人,我的那一天还没有到;我放心木下,男人,那一天总是要到。

  他们来到教堂前的大广场上,教堂的身躯拔地而起,直刺云天,俯视着工程的其他部分。而将来是宫殿的地方刚刚建成了第一层,它的两边竖起了几座木制建筑,不久后的庆典就在那里举行。这么多年的工作,13年,才修起这么点东西,一个尚未完工的教堂,修道院的两翼才建到第三层,其余部分的高度不及修道院的大门,一共需要300间修士寝室而现在刚刚建了40间,并且还没有竣工,看起来这似乎不可思议。看起来很少但实际上很多,如果不是太多的话。

  一只蚂蚁到打谷场抓住一个稻谷皮,从那里到蚂蚁窝是10公尺的距离,男人走起来20步,但这个稻谷皮走这段路的是这只蚂蚁而不是那个男人。马芙拉工程的弊病在于是由人来建而不是由巨人来建;如果想用这项工程以及过去和未来的工程证明巨人干的事人也能干,那么就应当承认要和蚂蚁用同样多的时间,对每样东西都必须从其合理的比例来考虑,蚂蚁窝和修道院,石板和稻谷皮。

  布里蒙达和巴尔塔萨尔走进圣像圈里。月亮照在圣徒塞巴斯蒂昂和圣徒维森特这两个大雕像的正面,他们两个中间是3位女圣徒,接着是那些身体或脸面开始处于阴影中的圣像,圣徒多明我和圣徒伊纳西奥完全被遮在黑暗之中;最严重的不公正是圣徒弗朗西斯科·德·阿西斯所受的待遇,他本该在最光亮之处,站在他的圣女克腊拉旁边,应当这样做并非暗指他们之间有什么肉体交易,况且,即使有的话又有什么关系呢,人们并不因为这种事就不能成为圣徒,有了这种事人们才能成为圣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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