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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我并不认为我对自己的处境在开始时就有清醒的认识。只是当冬天的某个时刻,事情变得很清楚,我将找不到一个体面的工作时,这一切才明朗起来。我已从四面八方收到了成罐成罐的拒信,其中包括两封来自爱德华和加利福利亚的公立大学,而在我境况尚佳时我对这样的学校是不屑一顾的。就在我遭到最后的拒绝前,我以前的一个学生向我求助,他因为错过了好几班的课而无法完成自己的一项戏剧毕业计划,他的绝望使我终于睁开了双眼。他请求我帮他求求情,于是,我给院长挂了个电话。院长听了一会儿后告诉我,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改变已做出的决定。“听着,”他回答说“他也许是一个出色的人和一个优秀的演员,但我们有关于修课的规定,那是极其严格的,因为,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不需要更多的演员了,我们已经有了太多的优秀演员,他们中成百上千的人正排队等着每一个角色。”

  这些字眼——我们不需要更多的演员了。我被这些话击倒了,我知道这就是事情的真相,这就是美国未来的写照。它们意味着我们也不需要更多的教授了,不需要更多的医生或律师了。在每条路的入口处都挤满了太多的人,太多的充满智慧和冲劲的人。有些人是从一个绝望的开始来到那儿的;他们精力充沛并如同钉子一样坚硬。有些人仅仅为了站在门外的房间而奋力拼杀。我彻底崩溃前做的最后一件事之一是和布雷弗德就此进行了争论。我告诉他一个在少年棒球联盟工作的人过去告诉我的话,他说,总有一天,受压迫的、受屈辱的人们将尖叫着涌进快艇俱乐部、乡村俱乐部、网球俱乐部、预备学校和名牌大学里,把刀架到我们孩子们的脖子上说:“交钱来,你们这些狗娘养的。你们拥有好东西的时间太长了。”

  我告诉我的朋友,我们已被宠坏了,只因为我们有为美好的事物工作的机会。“而这些一无所有的人,”我说,“要比我们强大得多。一旦他们决定站出来争取他们的机会,他们就将为了早餐而吃掉你我这样的家伙。你当然记得进入医学院校的竞争,可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些人是为了一片面包而战斗。你总有一张安全网罩着你。对了,我记得你的老布克车后储物箱里你父亲的信用卡。如果事情变得更糟糕的话,有人会从后面把你提溜起来的。”

  在关键的地方,我不再和布雷弗德说下去了。当他或别人打电话来时,科伦便告诉他们我正在打肫。

  我对家庭运作的唯一贡献是上街购物,每个星期五,我都到斯卡博拉的崭新的、闪闪发光的商储中心去。这是一条长廊,里面陈列着美国最好的商品和货物,我在镶着镜子的过道里来回晃荡,就像一个一点也看不懂文字说明的移民一样。所有包装得鲜亮动人的商品都像一幅令人晕眩的蒙太奇画面,没有缝隙、光彩夺目,这使我忘记了科伦要我所购买的东西。我成为商品广告的猎物,情不自禁地以双倍的价钱买下同样的东西,不管它们是什么。我阅读着上面的说明,相信每一个字都是庄严的承诺。我根据包装来选择货物,希望这些明亮的色彩能驱走我家中的黑暗,照亮我们幸福生存的归途。在交款处,有时我会失去所有的自制力,禁不住地在收款员面前两腿发颤,慌忙逃离我的购物车。

  在这段时间里,科伦没和我打任何招呼就和我以前的学生比利保持着联络。就在圣诞节后,比利的生活又出现困境,他再次进入耶鲁纽黑文医院的精神病门诊接受治疗,他被诊断为患有临床抑郁和强迫症行为。一个月后他出了院,请求在完全康复前能和我们住在一起。科伦在地下室里为他收拾了一个房间。在比利到来前的那个晚上,我发现她把孩子们画的画挂在了墙上。我问她是否敢肯定这么做是明智的。“你上面有一个疯子,下面是另一个。”

  她不予理睬,告诉我说女孩们已经到了该从帮助照顾比利之中学习点什么的年龄了。“她们可以为他朗诵,”她说。“他可以和她们一起步行到公共汽车站。真的,我正担心爱琳。她变得越来越自我中心了。我不希望我的孩子们成为那种把自己的生活看得比别人的生活更重要的人。”

  “像我。”我说。

  “我没那么说。”

  比利带着他的两个黄纸包来了,一个里面装着衣服,另一个里面装着书和药。他每天要服300毫克的锂,425毫克的去郁敏和一片镇静剂,在开始的几个星期,他和我们谈论的只有他的药物治疗和精神疾病,只有在他上来拿苹果汁冷却他那被药片烧灼的喉咙或者到波特兰与缅因州医疗中心的一位精神病医生进行一周两次的会面时,他才离开地下室。科伦不让他驾车;她自己开车送他。然后,渐渐地,她开的处方开始起作用了;孩子们日复一日地把他们的玩具和书拖到地下室里,直到一个下雨的午后,他们终于把他拖上了楼和他们在一起。他开始被他们忙碌的生活所吸引,变得强壮起来,然后,过了还算不是惊人地长的一段时间,比利又变回到那个还是大学生时的比利了。他开始在图书馆里渡过大量的时光,并报名参加了无家可归的人的避难所里的义务工作。就在复活节前,他在学期中被南康涅狄塔州的一所私立学校招聘为教员,给那些有学习障碍的学生讲英文。他离开前告诉我,他已经给避难所的居民阅读了雷蒙德·卡弗的短篇小说,那儿的人都非常感激。“我知道你想教书,”他对我说,“而我知道那儿的人渴望学习。”

  “我能教他们什么,比利?”我问。

  “对你重要的一切,”他说。“你要记住的唯一一件事是他们要的是真相。他们已听了太多的大话空话,再也无法忍受那样的东西了。”

  我大笑起来。“不过,比利,”我对他说,“大话空话是我的专长。你记得吗?”

  他微笑着对我说,“你是我最好的老师。”

  夏天结束时,我仍然在做着算帐的事,从我教完科尔格特的最后一个班后,我没有工作过一天或挣过一分钱。在九月中旬,当职业杂志上又开始做广告时,我惧怕着另一轮的工作申请。虽然我已放弃了像几个月前的想法,但我还是在收支簿上做着记录,告诉自己说当用完最后一分钱时,我会走出去找到一份工作的。劳动节①前,我们只剩下两千多一点的钱了。在过去的十一个月里,我在床上打发时日,是科伦维持着我们的生计,她还独自在她最喜欢的海滨为过冬而租了一套房子,那儿离我们十年前初次相遇的地方只有半英里远。

  ①美国的劳动节是在九月的第一个星期一。——译者注

  那海滨是缅因州的喉舌,是从反对美国商人到墨西哥去的罗斯·伯瑞特战役中得来的,在劳动节那天正午,当夏季游客离去时,两州间的投币电话亭旁就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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