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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弗里西利斯认为他朋友的这个问题很愚蠢,没有回答,反正他们是老朋友了。其实他本人也多次在花园里、客厅内或阳台上见到她或坐或跪,或仰面朝天,望着天空。她已不像往常,见到他总向他问好,现在都快忘记他了。安娜这个样子也是一种病态,只是他说不出这是什么病。就像一棵树,不断地开花,最后将树内的精华全都耗尽了。花越开越多,树却越来越枯萎,先树根,后树干,最后是树枝。这棵开着美丽鲜花的大树最后变成枯木,倒在地上……如果没有出现奇迹,这棵树就这么完蛋了。安娜的病也是如此。说到这病是谁传给她的,他认为准是讲经师。他又想起了那只紫色手套。这件事他已忘了很长一段时间,可是有一天他突然问庭长夫人,太太们是不是用紫色丝织手套。她笑了笑,没有回答。显然,那是一只教士的手套。里帕米兰几乎从不用手套,所以,讲经师的可能性最大。也只有他才有本领将那些玩意儿塞进安娜的脑袋里。看来,那只手套肯定是讲经师的了。这件事佩德拉在捣鬼,是她将事实真相瞒住了。究竟为什么?这是个问题。当然,安娜为人正派,不会发生什么坏事。不过,安娜也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正派也是相对的嘛。弗里西利斯不怕眼前会发生什么,他怕以后会出事,会出大事。斐都斯塔的传闻他也听到过,当然那些爱说三道四的人是不敢当着他的面低毁金塔纳尔的声誉的,因为人们将他看成是堂维克多的兄长。不管怎么说吧,他得留点神,他要保护堂维克多这棵大树和他处于危险中的声誉。

  对夫人的所作所为佩德拉也有些莫名其妙。她认为夫人真像个疯子。她这么成天静思默想,究竟为了什么?她在欺骗谁呢?要不是为了讨好讲经师,她真的不想再替这个伪善的女人效劳了。这个虚伪的女人将自己当秘密邮差使唤,却连一分钱小费都不给,好话也不说一句。除了那副骗人的信女的嘴脸,也从没有好脸色给她看过。

  佩德拉待在房内,锁上房门。她那张木板床的床头上挂着一只又脏又旧的旅行包。她的积蓄就全藏在包里。这些钱都是从她主人那儿捞来的。她从包内取出那只讲经师的紫色手套,这件事她对谁也没有说起过,她知道这是件证据,但不知它能证明什么。她估计这玩意儿将来准值钱,只是不知在什么时候,也不知用什么办法让它变成金钱。

  对她夫人的一片虔心,这只手套能说明什么呢?说明她十分虚伪。要不是为了讲经师,她会这么虔诚吗?

  贝加亚纳侯爵夫妇和安娜其他的朋友也感到吃惊。侯爵倒还相信安娜的虔诚,侯爵夫人则耸耸肩说,她真怕庭长夫人的脑子有问题。比西塔辛知道安娜的情况后,十分生气。这么一来,她策划的那一套全完蛋了。安娜真和她不一样,不是泥捏的。奥布杜利娅·凡迪纽对庭长夫人一贯嫉妒,她倒不在乎她快成为圣女了,她妒忌她这么一来,全城震动,整个斐都斯塔都在议论她的事儿。这个小寡妇即使穿上最显眼的裙子也没有引起那样轰动。这可怜的地方也实在太落后了!

  在这期间,安娜的身体渐渐恢复,胃口也好了。她还常常做梦,但梦里发生的事已不像过去那样见不得人了。每天黎明,朦胧中她仿佛觉得身体内部在颤动,感到自己血管里流淌着奶和蜜。她的味觉移位了,移到了胸部,也可能在更靠下的部位,不过,不在胃部,也不在心区,在两个器官的中间。她醒来后,就对阳光微笑。她首先想到的准是上帝。她听到鸟儿在花园里啼鸣,从中领略到神秘的含义。她一早起来,心情愉快,认为世界是美好的,上帝在欣赏自己的杰作。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想到世界的一切都和谐地按自身的规律在运行,安娜感到很高兴,意识到上帝的存在而产生的那种强烈的感情还没有消失。不过,她现在见到的上帝已不是孤高的神灵,她的上帝似乎正在指挥大千世界的大合唱呢。有几个夜晚她忘记阅读圣特雷莎的书。她一如既往地热爱这个女圣徒,但圣特雷莎的某些看法她不能同意,因为和自己的看法不一样。不管怎么说,她是三个世纪以前的人啊。她开始理解讲经师跟自己谈及宗教活动时说的一些话了。

  “我确实不能光想到自己,”她自言自语地说,“我需要进一步进行默祷和静思默想,以便让自己的心灵进一步开朗。但同时我也要想一想自己的兄弟姐妹。我要行善,要多想想他人。我现在能出门了,身上有劲儿了,我要为他人做出一点牺牲。上帝会允许我这样做的。”

  在她身体还未康复的那段时间里,讲经师不允许她跪着做晨祷。但她感到自己身上有了点力气,便想伸伸胳膊踢踢腿,以恢复体力。她的脸色白里透红,身上也充满了活力。开始时,她跪倒在温暖的床单上进行祈祷,白色的身躯随着床垫微微的颤动而抖动着,圆圆的膝盖露出光滑的皮肤。她祈祷着,有时会怀着强烈的宗教激情把自己的脸贴在挂在床头的耶稣圣像上,吻他的伤口,泪流如雨。她感到那甜蜜的泪水就像蜜糖一样流遍自己的全身,随后就像永不枯竭的泉水从眼中流出。后来身体有了点劲儿,她便不在垫子上进行祈祷。她下床跪在虎皮上做祈祷。她认为这样还太软,就拿去虎皮,直接跪在粗糙的地毯上。她想到了苦行衣,想穿上它让皮肤感受一下那种火辣辣的从未感受过的滋味,但讲经师禁止她这样折磨自己。

  安娜打算做的第一件善事是劝自己的丈夫信教。圣特雷莎为了使自己的忏悔神父更加虔诚费了不少神。他本来已是个很好的基督徒,但圣特雷莎希望他更加虔诚。安娜想改变堂维克多的心灵,使他一心向着上帝,使他也成为像圣特雷莎的那个神父一样的人。

  她对他百般体贴,无比甜蜜,还用好言相劝,使尽了种种方法。金塔纳尔终于明白,他亲爱的安尼塔是想让他变成虔诚的教徒。开始时,他只觉得自己的妻子比过去更爱说话,更加亲切,而这种情况过去只发生在两人久别重逢或她大病初愈的时候。看来妻子是打算跟自己来一番争论,以便消磨时光。好吧,他最喜欢争论了。可惜庭长夫人争论一开始便转到了他个人问题上。这次她不跟他争论耶稣是通过一次受难拯救了各个星球上的人类,还是分别去每个星球让人用十字架将自己钉死。她这次跟他谈的是堂维克多是不是经常去进行忏悔,是不是常去做弥撒;另外,她告诉他,他常看的那种剧本里面谎话连篇,看了有害无益。

  “你从来没有看过有关圣徒的传记吧?”

  “看过的,亲爱的,我还看过宗教剧的剧本。”

  “我不是指这方面的书,金塔纳尔,我是说像《圣徒列传》和克鲁阿塞①写的《基督年》这样的书。”

  ①十八世纪法国耶稣会教士。

  “你知道吗,亲爱的?我喜欢看能引人思考的书。”

  “那你就看凯姆卑斯的《耶稣传》吧,你读了可以思考。”

  他真的读了这本书。

  凯姆卑斯、庭长夫人以及慢慢开始变热的天气,还有禁止他游泳,这一切都使这位体面的退休法官不高兴。现在他在临睡前已不再读卡尔德隆的剧本,而是读约伯或讨厌的凯姆卑斯的书了。“让那个魔鬼教士写的玩意儿见鬼去吧,我才不信呢。不过,有一点他说得还有些道理,这个世界说穿了不过是一堆粪土。”他本人除了年轻时没能当上演员外,在自己的这一生中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不过,总的说来,这个世界是完蛋了。另外,人要衰老也是一件非常令人不安的事。他也早晚会成为老人。他不愿想到死,这会使他难受。疾病和死亡全由上帝决定。他似乎有一种朦胧的希望,他不会死,医学在长足发展!再说,没有什么痛苦地死去,也是有可能的,尽管弗里西利斯不承认这一点。总之,他不愿意想到死。可是,凯姆卑斯使堂维克多的灵魂笼罩了阴影,他开始厌恶万物的无常。一天下午,弗里西利斯在花园里种花,堂维克多一直瞧着他聚精会神地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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