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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的确,理性解释不了神秘的事物,但它能对人们不明白的事情做出解释。”“这就是机械力学。”他重复地说,语气显得十分亲切。在这个时候,他的言词是真诚的。每当他固执己见,力图用他理性神学的数学公式来证实某一信条时,他会慷慨陈词,激情满怀。这时,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失去常态,不再做那有节拍的、轻柔的、学者般的手势,而是弯曲两腿,蹲下身躯,像个埋伏着的猎人,随时准备向持相反观点的人开火。与此同时,他会急速地拍打着讲台,紧皱眉头,两眼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钢刀,声音有些沙哑,犹如刺耳的小号……啊,这不是毁了自己吗?他的听众可从来没有见到他会这样……德·帕斯立即恢复原状,他直起身子,收起眼中射出的“两把钢刀”,又向神情十分紧张的斐都斯塔人投下一串串妙语警句。听众们离开那儿时,脑袋发疼,但嘴里还是说:

  “真是个了不起的大学问家!这么多东西他什么时候学的?他一天准有四十八小时!”

  贵夫人们虽对真正的学者只有塞克契①和五六个耶稣会教士的说法,以及东方学家奥佩尔②的种种见解十分钦佩,但她们最爱听的还是讲经师有关习俗的说教,而他也愿意取悦于她们。

  ①十九世纪意大利耶稣会教士、天文学家。

  ②十九世纪法国研究亚述帝国的学者。

  如果说在讲解教义时,他总爱借助于“健康的理性”的话,那么,他在讲述道德问题时,总是注重实用。灵魂的拯救是一桩买卖,是人生的大买卖。他很像讲道台上的巴斯蒂亚①。“利益和仁慈是一回事。要成为善人必须明白这一点。”许多从美洲回来的阔佬听了讲经师拯救灵魂的这个公式,都欣喜地笑了。

  ①十九世纪法国经济学家。

  真是意想不到啊!在美洲发财后回到故乡,就能轻而易举地进入天堂,他们真是生得其时啊!根据德·帕斯的说法,坏人和异教徒一样,也是一些呆子。这也是机械性的,可以用数学公式来进行证明的。他有时也用不亚于莫里哀和巴尔扎克的手法描述守财奴、醉鬼、骗子、赌徒、狂徒和忌妒者等各类人物。这些人一生颠沛流离,最后的结局一定非常悲惨。

  他研究得最彻底的是那些放荡不羁的年轻人。他认为这些人原来都很有生气,很活泼,面色红润,像朵鲜花;他们有天赋,有伟大的理想,是家庭和国家的希望……但后来却变得干瘪、冷漠、忧郁、令人讨厌,成了无用的人。

  每次他总忘记讲那些染上了恶习的人到了另一个世界会有什么样的遭遇。他的实用主义伦理学,不管是贵夫人还是从美洲回来的阔佬都完全能理解。他们认为,归根到底,这种道德观只是这样一句话:

  “当心点,法维奥!”

  “他说得真有道理!”女士们听他谈起男女私情时,都这样想。她们多数是“正派女人”,没有偷过汉子,只是像其他女人一样,“疯”过一阵子。有时那些迷恋堂费尔明的女人觉得这个讲话没有分寸,在讲道台上讲了她们在忏悔室里对他说的事儿。

  在忏悔室里,教区法官也击败了主教。

  卡莫依兰刚到斐都斯塔的时候,各个阶级的妇女都围着他转,都希望主教做自己的“精神父亲”。然而,在忏悔室里,他的威望比在讲道台上下降得更快。他太乏味了!他气量狭窄,一点也不风趣;他很少提问,提的问题也不得要领。他说得很少,而且跟大伙儿讲的都大同小异。另外,他起得太早,大清早就进忏悔室,一点也不体谅那些娇贵的夫人。

  人们渐渐地离开他。在祭坛后的拉马格达莱纳忏悔室内与一大帮子女用人和贫妇夹杂在一起,也不是件愉快的事。而主教总是严格按照旧习惯,像在理发店里那样,不分主仆,一个个地叫她们去忏悔。“主教这么做也太过分了。”

  不久,来找他进行忏悔的就只剩下一些爱早起的平民百姓了。石匠、泥瓦匠、鞋匠、卡洛斯派的军械工人。贫苦的女教徒、或多或少有点信教的女仆、女裁缝和镶边女工便成了他忏悔室的“常客”。因此,他很伤心,抱怨忏悔人的坏习气。还认为,这些人中间准有许多私生子。要是能听贵族小姐的忏悔就好了。

  一次,他竟然对省长说:

  “老兄,禁止穿便鞋散步该是您职权范围内的事吧?”

  主教指的是黄昏时手艺人在“林阴大道”上散步。

  他认为,“林阴大道”和剧院内以营利为目的的舞厅是斐都斯塔日益严重的腐化堕落的发源地。

  那个教区主教、老好人福尔图纳多·卡莫依兰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教区法官一进客厅,便用闪电般的目光对这个谦逊的主教扫了一眼。

  主教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两位女士坐在长沙发上。

  她们是银行职员的妻子比西塔辛和拉科罗尼亚区的二号大富翁帕艾斯的女儿奥维多·帕艾斯。

  主教见到讲经师就像学生第一次抽烟被父母撞见那样面红耳赤。

  “这是怎么一回事?”讲经师的目光好像在这么责问,但同时他又对两位女士欠身致意,态度又殷勤又谦和。两位女士和主教在一起,又没有男人陪他们来,这可是件新鲜事!

  原来这是比西塔辛的主意。她想让主教大人主持由某慈善团体组织的庄严的颁奖大会。这个慈善团体叫“自由兄弟会”。名称不太好听,也与西班牙语不怎么相符,更没有神圣的味道。这个团体有绅士委员会和女保护人委员会两个下属组织。

  自由兄弟会自成立的那天起,就有不受一切“宗教束缚”的意向。它第一任主席是堂庞佩约·吉马兰。他从未领受过圣餐,却又没有被革除教籍,真是个奇迹。这个团体似乎有点想和慈善会、教义问答圣慈会等慈善机构对着干的味道。教会自然要向它宣战。短短几个月后,整个斐都斯塔没有一个穷人愿意接受自由兄弟会的施舍、奖励和教育。

  走在街上的星期日学校的女学生和教义问答圣慈会的男学生不唱民歌,却唱着:

  神圣的主,
  强大的圣徒,
  永垂不朽……

  接着,又唱道:

  快来吧
  让我们一起,
  将鲜花献给马利亚。

  他们还编了一首反对自由兄弟会的歌曲,歌词是;

  穷孩子不愿意,
  去自由兄弟会;
  他们更喜爱,
  天主的慈悲。

  歌词中提到了“天主的慈悲”。另外,歌词韵律完美,这说明它是受俸牧师堂库斯托蒂奥的杰作。他当时是穷苦孩子星期日学校的校长。

  如果自由兄弟会的主席不做出英勇的牺牲,它就会寿终正寝了。吉马兰先生明白,使慈善事业和初等教育世俗化的时机还不成熟,因此,他提出辞职。他说,自己做出牺牲不是因为宗教狂们强加了罪名,而是因为他要为那些穷孩子着想。堂庞佩约的辞职和女保护人委员会的建立使这个慈善机构的境况有所好转,不再有人和它势不两立了。不过,它这个名称本身带来的罪过还没有洗刷干净。讲经师是瞧不起这个团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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