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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表妹夫,我没有指望你做些什么,因为我了解你们的为人。我的意思是:姑娘病得很厉害,但这不能怪她。她本来体质很强壮,没有什么毛病,可是她终年见不到阳光,老是待在潮湿的地方,身体就垮了。她需要暖和些,但办不到;她需要晒晒太阳,也不行;她需要新鲜空气,但那儿的空气一片浑浊;她需要体育活动,但在那儿却无法动弹;她需要娱乐,但在那儿也办不到;她需要营养,但那儿的伙食量少质次……不过,这也无关紧要,看来上帝还是满意的。什么是尽善尽美?在两条阴沟里过的日子算得上尽善尽美吗?这个世界已经完蛋了,我们只好躲到卫生间……”

  他认为“卫生间”这个词太文雅,还不能表达他内心的想法,他的意思正好相反。所以,他又说:

  “我的意思是‘卫生间’的反面……总之,先生们,”他接着说,“你们为荒唐的事情进行辩解,我却没有这么大的耐心。归根到底,根据科学,罗西塔要康复,需要呼吸靠近海边的乡村空气;生活要愉快些,营养要好,尤其要多吃点肉和奶。做不到这点,我也无能为力。”

  他拿起帽子和金柄手杖,对讲经师点了点头,便朝门外走去,嘴里咕咕哝哝地说:

  “苦行者圣西蒙①确实是生活在一根圆柱上,但那不是这一类的圆柱,没有那么肮脏。”

  ①公元四世纪叙利亚进行苦修的一个修道士。

  唐娜·卢西娘也来了。她从远处已听到表兄的话,以冷漠的神态作了回答:

  “他是个疯子,别理会他。”

  “可他很爱护我们。”卡拉斯皮克说。

  “但他还是个疯子……这还是给了他面子的。”

  讲经师的话说得委婉一些。他说:“索摩萨的话不必理会了,他有些片面。省访修会修道院的临时居所确实不太好,地势低洼,在山坡的下面,见不到阳光;恩西马达区修建得不好的下水道的污水全都往那儿排。有些禅房的墙非常潮湿,有了裂缝。应该承认,有时那儿的气味确实令人难以忍受。这么臭气熏天的环境自然有损健康。不过,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再说,罗西塔的情况也没有刚才这医生说的那么严重。给修女看病的医生说,情况并非如此,还说如果让她单独从那儿搬出去,让她离开自己心爱的伙伴,改变正常的生活,那等于要她的命。”

  随后,堂费尔明又从教会的角度考虑了这个问题。人除了躯体还有更重要的东西。纯粹从人道和世俗的观点来反驳索摩萨之流的种种理由还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先看看一点:如果急急忙忙地采取会惊扰舆论的措施会不会引起风波。由于索摩萨之流的推波助澜,加上家庭的过分娇宠和关怀,诽谤者的气焰就会更加嚣张。教会的敌人不就等着发生这种情况吗?他们会说,访修会的修道院是个屠宰场;教会将一群生气勃勃的年轻人都送进粪坑让他们腐烂发臭……诸如此类的言论不一而足。为此,现在还不应该采取断然措施,还得等些时候。再说,他本人还要去看望特雷莎修女。

  “您是得去看看,堂费尔明,看在上帝分上,”唐娜·卢西娅合起手掌大声说。“可以肯定,您如果能给她一番安慰,那可爱的孩子一定能康复。”

  她不敢称她是自己的女儿,她认为女儿已属上帝,是上帝的人了。

  接着,他们又谈了另一件事。虽说他们从来没有直接谈起过这件事,但仿佛已有了默契,两个小一些的女儿不再去当修女,除非她们特别想当修女,阻挡也阻挡不住。这个默契的达成是因为受了良心的谴责,也可能害怕公众舆论。这两个女儿中,大一点的那个亲事已定,但讲经师却不赞成这门亲事,说:“未婚夫是个不敬神的人。”

  “隆萨尔不敬神?他可是您的朋友!”卡拉斯皮克说。

  “没错,堂弗朗西斯科,他是我的朋友。可是,在重要的问题上不能让步。考虑到令媛的幸福,我只好牺牲自己的朋友了。”

  很少流泪的女主人脸上竟滚下一大滴眼泪。如果两只眼睛都流下一滴眼泪,那就比较好看、对称,可偏偏只淌下一滴,另一只眼睛淌下的那滴眼泪太小,还没有流出就让一向干涩的眼皮吸收了。

  这是感激的眼泪。讲经师为他们牺牲了自己的名声,甚至还牺牲了一个朋友——一个了不起的朋友的利益。这个朋友就是议员隆萨尔,他是讲经师的辩护人和同伙。跟这样的人——这样的圣人推心置腹,她认为自己做得很对。

  “火枪”隆萨尔千方百计想娶卡拉斯皮克的一个女儿为妻,因为他眼下收入减少,支出增加,而堂弗朗西斯科·德·阿西斯是个教女有方的百万富翁。然而讲经师却另有打算。

  “隆萨尔真的是个不敬神的人?”卡拉斯皮克吃惊地问道。

  “他确实是不敬神……当然是相对的。光在口头上讲宗教是不够的,光尊重、维护教会也是不够的。在政治上,在社交方面如能做到这一点也就可以了,尤其在我们这个不幸的时代,但我要说的是另一种情况。和别人相比,例如和梅西亚比一比,他是个好的基督徒;就是梅西亚吧,他也没有脱离教会,还是个天主教徒嘛。如果和无神论者堂庞佩约·吉马兰相比,他也算是个信教的。可是,无论是隆萨尔还是梅西亚都算不上有信仰的人,更谈不上虔诚两字了。您难道会将女儿许配给堂阿尔瓦罗吗?”

  “就是死了也不许配给他!”

  “虽然隆萨尔自称是个保守派,也拥护天主教的团结和我们政策的其他原则,但他不是个好的基督徒。卡拉斯皮克家的女婿应该是个好的基督徒,但他不够格。”

  讲经师那种维护这个家庭“精神利益”的热忱深深地打动了男女主人的心。

  隆萨尔当不成卡拉斯皮克家的女婿了。

  讲经师还谈了些其他的事情,说还需要捐几大笔款子给罗马慈善会,因为这个慈善机构打算买一幢房子;还得给教义问答圣慈会和圣母受孕九日祭捐一笔款项,因为要对从远道来的那个耶稣会讲道士重金相酬。这几笔捐款数额确实相当可观,但如果家境颇丰的那些好基督徒不做出点牺牲,信仰又有什么意思呢?如果别的基督徒能出资捐助,那当然最好不过了。

  唐娜·卢西娘听了,叹了一口气。她明白讲经师的意思。他是想说,如果他是个富翁,他的钱财就全部捐给圣彼得教堂和慈善机构。可有人还诽谤这样的圣人,说他腰缠万贯,真可恨!

  堂费尔明在离开这个家(他在那儿有极大的权威)前,再次表示要去访修会看看那姑娘。

  “不过,你们千万别惊慌失措,也不要失去耐心。”

  “万一她不行了,”他觉得时机已到,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也是上帝的安排。为了信仰,如果需要承受一次巨大的考验,那就得承受。每个基督徒都应该这样做,还应该做得更多。”

  这时,堂费尔明又说了说拥有美德不是件容易的事。

  一个人的灵魂得到拯救需要经历许多磨难,这样做是非常困难的,达到目的的人少得可怜。讲经师无论讲美好的事物还是讲让人害怕的事情,声音总是甜润的。讲到拯救灵魂时,他的声音像潘神①的笛声:“上帝是慈悲的,也是公正的。”它也像晨风在花间吹拂的瑟瑟声。

  ①希腊神话中的牧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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